太阳终于从重重云层之中突围而出了,温暖的阳光直射在人们的脸上、身上,在人们心中腾起了阵阵热浪。大河的河水缓慢地流淌着,带走了无数的豪情壮志,带走了无数的悲欢离合。森林中的鸟儿们也被吓住了,他们停止了鸣叫,愕然地看着这一切。
赵岐和王隗一齐拔剑自刎,他们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尘埃里,就像一座巨大的山峰,轰然坍塌。两声巨响之后,腾起了阵阵黄尘,将两个人的身躯包裹在其中了。“大人!你们为何如此呀?”那个曾经怼过赵岐的小吏哭嚎着冲了上去,此时此刻,他已经心如刀绞了。
没错儿,他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小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做着那一份儿收入微薄,却又琐碎无比的工作。忍受着上官的白眼儿,在达官贵人的家仆面前摧眉折腰,说尽好话,陪尽笑脸儿,为的不过是早点儿了结差使,向上司交差,最好还能有几文赏钱。
比起上官,他们不过是蝼蚁而已,比起小民百姓,他们却是趾高气扬的官爷!久而久之,他们便练就了两副心胸,两副肝肠儿,再加上两副面孔儿,一切便都齐活儿了!在他们眼中,上官们都是一个德行,刚上任时,哪个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哪个不把忠君爱国放在口中?待到半年之后再看,金银珠玉养就了脑满肠肥,黑心黑肺练成了雁过拔毛?
但是,今日赵岐的拔剑自刎彻底地震撼了他,为了小民百姓,竟然真有人不知死活地上前,硬要背那个硕大无比的黑锅?本朝官场的通例,对付黑锅,大家向来是展开太极功夫,推来推去,一推六二五,随便推上那么几轮,再大的黑锅也会不出所料地失踪了。
可是,眼前这个让人恨得牙根儿痒痒的赵大人竟然拔剑自刎了!他这是在以死明志!这一刻,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小吏终于明白了许多东西,道德的坚守,士人的气节??????等等等等,各种字眼儿在他的脑海中频频闪现,原来这便是真正的“士”!,士可杀而不可辱!赵大人,你若是死了!我便自刎而死,向你赔罪!刹那间,小吏便有了决断。
随着赵岐和王隗的倒下,百姓们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这两个官儿竟然自刎谢罪了?倒下去了?死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们眨了眨眼睛,再次抬眼望去,只看见漫天和黄土和尘埃,接着便是小吏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这么说赵大人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唉!赵大人是个好官儿!每日里他都走遍是个粥棚,亲自动手,看看是不是能做到‘插上筷子不倒,毛巾包着不漏’。一旦发现有人中饱私囊,敷衍了事,便会立刻喝令重责。那板子呀,打得噼里啪啦的,那是真打呀!”一个老汉用肮脏的手指擦擦眼泪,大声说道。
“赵大人是个好官儿!我们都清楚!前天还给我的老娘亲盛了一碗粟米粥,亲自端过来,亲眼看着我的老娘亲吃完。临走还给了一斗米,说:‘您老人家年纪大了,就不要出来吃舍粥了,这一斗米拿回去,将就个五六日,粮价一定会下来的,要相信大司马。’”
一个衣着褴褛的壮汉站在高处大声说道:“我的老娘回到家里,特地做了一个长生牌位儿,央求隔壁的裱糊匠写上赵大人的名字,恭恭敬敬地供起来了。她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好的官儿了,一定要珍惜。那个王大人我没有见过,但是能和赵大人在一起共事的人,按我老娘的话说,那是肯定错不了的!定然是好官儿无疑!”
说到这里,壮汉大手一挥哭起来了:“可是,就是这样的两个好官儿,愣生生被你们逼死了?乡亲们,即便是今日领不到米,人家赵大人也没说不给吧?再者说来,这是官府预支的粮米,归根结底还是人家官府的。你要领走粮米,你给官府做活了没有?”
“人在做,贼老天在看,做人不能坏了良心!不是你们鼓噪着要找人负责,赵大人能被你们逼死吗?天天可怜见的,连一句话都不让人家说?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瞧你们一个个吆五喝六的样子?粮船沉了是天灾,怨得着官府和赵大人、王大人吗?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你们倒是说呀?刚才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现在都他妈的草鸡了?”
壮汉的一番话,嬉笑怒骂,夹枪带棒,说得酣畅琳琳,如同大河之水浩浩汤汤飞泻而来,颇有些高屋建瓴的味道儿。他的话虽然粗,但是理路不粗。顿时说得二十万百姓们一个个面红耳赤,臊得抬不起头来。他们深深地悔恨着,可惜了,两个好官儿就这样被逼死了。
“他奶奶个熊!刚才是谁他吗的说官府骗人来着?看爷打不死你!”一个大嗓门儿吼道。“对,找出来!打死他!”“让他们给赵大人和王大人偿命!”百姓们顿时就骚动起来了。他们四处看着,寻找着第一个喊打喊杀的人。“就是他!”“就是他!”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个人终于被从人群中揪了出来,立刻被人们打成了一团肉泥。
这就是小民百姓,他们是勤劳的、善良的、慷慨大方的,是集人类一切美好和赞颂与一身的。同时他们也是狭隘的、自私的、小肚鸡肠的,是被达官贵人们骂了数百年的“群氓”。把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品性揉在一起,胡乱地捏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儿,这才是一个个真实的小民百姓。他们是鲜活的、个性十足的,有缺点也有优点的一群庄稼人!
他们身上的不确定性可以使他们瞬间从天使变为魔鬼,同时,他们心中对土地的渴望,也能让他们心中的魔鬼瞬间缩回獠牙,继续开始数百年的潜伏。
做完这一切,那个大汉双膝跪倒,大声吼道:“赵大人,王大人,是俺们长安百姓对不住你们呀!俺们给你们磕头赔罪了!俺们会在家中供上你们的长生牌位的!”话一说完,大汉噗通噗通地一连磕了五六个响头。看着大汉在那里哭号,数十个,数百个。数千个??????最后二十万百姓们一齐跪下,大声的哭喊着给赵岐和王隗磕起头来。
就在这时,东方的大河上出现了一排排的船影儿,一开始只是隐约可见,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儿,就变成了巍峨如山岳一般的大船了。“看!运粮船队来了!”几个眼尖的百姓大声呼喊着,声音中充满了惊喜。欢乐和痛苦之间转换如此迅速,他们已经无法承受了!
“是船队!运粮船队!至少有几千艘船呀!”“可不是?好家伙儿,一艘船比山还要大!”船队越来越近了,旗杆上高高挂着的汉字大旗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二十万百姓一齐欢呼着、雀跃着,他们欢天喜地,高兴地都合不拢嘴儿了。运粮船队来了,他们就有了生的希望。
“啥?运粮船队来了?别???别开玩笑了!”筱翁被管家从梦中摇醒,他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歪歪头继续准备睡觉。管家急了,抓起一盆冷水兜头照脑就泼了过去。这下子筱翁真的清醒了,他眨眨眼看了一眼正准备靠岸的巨大船队,好家伙!至少有几千艘!
“快!骑上快马!返回长安城!所有的粮食,给钱就抛!能抛多少是多少!”他一把拎起管家,大声地喊叫着。管家苦笑了一声,他的脸色比筱翁还难看。“一看到运粮船队,我就连发了三封鹰信,叫他们抛售粮食了!”“你做得好!回去到帐房领十斤黄金!”说完这句话,筱翁就晕了过去,我的粮食呀!一万石粮食呀!这次可他娘的赔惨了!
和筱翁一样,其他七个大粮商刚被亲随们唤醒,听明白之后,他们立刻都跳脚了。一时间鹰信此起彼伏,数十只苍鹰冲天而起,向长安城中展翅疾飞。发完鹰信之后,这六个大粮商一起晕倒了,区别在于吐没吐血,吐了多少,还有多长时间才被救醒。
运粮船队终于靠岸了,并州水军们搭好了长而宽阔的跳板,辎重兵们推起粮车,把一车车的粮食运到码头上。“乡亲们!莫要着急!人人有份儿!人人有份儿!妇女先来,老爷们儿靠后!这一百个铺子都可以取粮,先说明白,粮袋子可是自备呀!”那个胖大的官员又扯开大嗓门儿嚷嚷开了。他的俏皮话儿惹起了阵阵哄笑,百姓们觉得他的话很中听。
码头上立刻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人兴高采烈,嘴巴都笑得合不拢儿了。一些心急的大姑娘一把抢过父兄们手中的粮签子和粮袋子,飞跑着排到了前面。他的父兄们苦笑着摇摇头:“这个疯丫头!来年春天可得找户好人家把她嫁出去了!惯的不像样儿了!”
胖大官员看着这一切,心里竟然涌出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滋味儿,他便是王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