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白如中雷击。
几个急促的呼吸之后,他读懂了顾惜年眼底里永远闪烁着的讽意代表的是什么。
她,知道了。
不清楚知道了多少,也知道是从那一天开始知道的。
更想不出,他是在何时,因为什么而露出了破绽。
但结果的确是如此。
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一路走到了今天,就算是知道,又怎样呢?
“放开我吧,段统领,若是再聊下去,怕是真的要不欢而散了。”她是那般坦然,璀璨若星辰的眼眸里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她只是说道:“毕竟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一起努力过的,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应该也算是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吧,还是保存着过去的那一点念想,好吗?不要将一些美好,粗暴的破坏掉,这便是最大的慈悲了。”
她的双手抵住了他的胸,手指点住的位置,就是当日黄太医落下银针的位置,也是那一日毒发时,最早逼出体外的两处大穴。
顾惜年承认,她双手真的被吓惨了。
原以为父兄死后,她的心硬若铁,已经不会再轻易被谁给牵动。
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让她再次品尝到了即将失去的滋味。
但顾惜年并不打算说那么多,她抵住他的胸,不过是想把他推开罢了。
然而,段小白就像是一座山似得,牢牢挡在了面前,他不打算让开,她就别想推的动。
“做什么?”顾惜年恼了。
说了这么多,他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人,难道一点不心虚吗?忒可恶了些。
他哑着声音开了口:“你想知道面具后的人是谁,这还不简单吗?只需要摘了它,不就可以了。”
顾惜年紧紧的抿着唇。
段小白忽然握住了她的双手,他的手掌里带着微微的潮湿,指尖却是能冰痛了肌肤的那种凉。
她挣扎,但没有用。
他攥着她的手指,直到那宛若青葱一般的手指,搭在了自己脸上的玄金面具之上。
段小白道:“你来掀开它吧,顾惜年,你看一看我,究竟是谁。”
他全无反抗,只是等待,由她来揭晓答案。
顾惜年静止了很久很久。
就那么一动不动,手指像是在捧着他的脸。
但实际上,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过只是轻轻
“我等着这一天,也是很久了,若是你不那么快的离开京城,也是要如此做。”
他在她耳畔喃喃,转为墨色的眸子,清晰的看到她的耳朵,从粉白转为浅红,变成了一种灼目绚烂的颜色,牢牢的吸引着他的眼神。
见她一直没有动作,他在她耳边喃喃蛊惑:“气了那么久,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为什么又止步不前,你在担心些什么?”
顾惜年如梦初醒, 尽管只要捏着面具的一角,不费力的向上揭开,便是她与他真正坦诚相间的时刻。
可最终,她还是垂下了双手,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并不关心,你是谁。”她低下头去,“真的不关心的。”
“什么?”段小白很意外耳边所听到的每一句话。
他捏着顾惜年的下颌,轻轻用力,便迫着她抬起头来。
这样,他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她的表情,读懂她情绪变化的真与假。
却没料到,他看到的是一张平静若水、嘴角噙着浅笑的俏美面容,在刚刚避开眼神的一瞬间,她竟已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皇后鼓动皇上为我与七皇子盛景渊指婚,看中的是我顾家手上的军权,她认为那三十万的顾家军可以成为七皇子夺嫡,将太子取而代之的强大助力,因此,哪怕我爹娘并不愿意,几番推辞,甚至为了躲避麻烦,还将我娘与我接到了边城去居住,远离京城内的是是非非,皇后依然还是想尽办法,说动了皇帝下旨,并在我爹娘面前许下大诺,声称盛景渊此生一定会好好待我,爹娘无法,只得答应,但为了确保万一,还是拖延了婚期,要我满了十七岁,才去与七皇子成婚。”
听到她口中提起其他男人的名字,段小白已是心痛欲裂。
尤其是那一段世人皆知的赐婚,更是让他心生怒意。
可他没有打断,很想听一听顾惜年对于七皇子以及这场指婚,保持的是什么样的想法。
“而后我娘失踪,我父兄战死在壅关长道,就好似提前有预知,在出事之前的半个月,我爹假借名义,送我回变边城探亲,而后更是在他们领军出发之前,即命人带着嫁妆、侍卫、仆从和陪嫁等,送我回京上路,说是要我与七皇子择日完婚。”顾惜年放松了自己,倚在墙壁之上,脑袋轻轻的抵着身后。
一旁,大雨又下。
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周遭的一切,发出脆响的声音。
“我当时便很是起疑,我爹娘父兄,视我若珍宝,自小便时骄宠着长大,我成婚这么大的事,爹爹和父兄怎么会不参加?只是潦草的派一队人,往京城一送,便算作完事?我不愿意走,可我的饭食里被下了药,一路浑浑噩噩,不停的吃着那掺了药的食物,等我彻底醒过来时,军中参将,拼死送来了军书、印章,以及顾家军的兵符等等重要的物件,他骗我说,我爹和父兄虽然身受重伤,但性命还在,他要我不要意气用事,先带着这些要紧的物件进京去,一是为了保命,因为当时我的身后也有人在追杀,二是为了伸冤,替我爹、父兄以及忠心耿耿的顾家军向皇上表述忠诚,三是为了给自己寻一条生路,没有父兄护佑之时,一切都得要靠自己,最最恶劣的境遇之下,首先是要保住了命,只要命还在,希望便在,我顾家的人,能屈能伸,有的是自信。”
这些事,就连顾家的那些仅存的亲人,顾惜年都不曾详细的讲起来过。
她将之沉甸甸的埋藏在心里,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不要屈服,不要颓靡。
“回京之后,盛景渊悔婚,皇帝冷眼旁观,想的是坐收渔翁之利,皇后却是真的急了,她很怕皇上会碍于名声,最终还是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取了我这个名扬四国的忠良之后,博了个好名头却没有半分好处,那时候我不止无法给盛景渊的夺嫡之路带来任何助力,反而还会变成他最大的阻碍,甩也甩不掉的负担,所以,她必须得想办法除掉我,或是有个理所当然的办法,毁掉这桩婚事。”
顾惜年一边说,一边心想,自己定然是疯了。
明知道,面具背后的人是哪个,竟然还要讲皇族里的龌龌龊龊,用如此直白的方式,给讲出来。
这不是在打脸吗?
真不知面具后的他,听见自己在说这些,心里边是如何感想。
但话题已打开,顾惜年便只有继续的讲下去。
压在心头太久,憋的她太难受,能有个地方讲一讲,心情也能够顺畅一些。
“盛景渊等人没料到,我顾家,连个女子,居然都是块硬石头,打不碎,敲不烂,扔不开,吞不下,他用上阳谋,使了阴招,手段也算是全想到了,可最后还是奈何不了我,眼看着婚期将至,已没了办法,就在这时,一个奄奄一息吊着口气要死的唐王,成为了他们利用的关键,我与唐王的八字送去钦天监,过了大神官的嘴巴一说,我与唐王便成了天作之合,于是,皇帝演了一出兄弟情深,改了旨意,我被赐婚给了唐王,成了盛景渊那小子的皇婶。”说到这里,顾惜年语气轻松地评价了一句:“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满意,几次遭遇盛景渊,身为皇婶的我,可是狠狠的教训了一下这目中无人的家伙,师出有名,长辈收拾晚辈,好的很。”
段小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下。
顾惜年显然是不打算给他插嘴的机会,也不停顿,又说了下去:“讲了那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进唐王府,其实是我的权宜之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