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章小姐的婚事,谁也没想到。
年初御史章大人来灵州巡视,按例召见当地乡绅。冯老爷便去了,这一去竟与章大人叙起旧来。原来这位章大人出身贫寒,当年赴京赶考受过冯老爷的资助。冯老爷向来手中散漫,这等小事并未放在心上,倒是章大人耿耿于怀许多年,此番见面,为表感激之情,便要将爱女许配给冯凭。
这真是喜从天降,莫说冯老爷与夫人,就是冯凭听闻此讯,心中也不无欢喜。他终究是俗世中的凡人,明年便要参加府试,锦绣前程这才开始,如何就把功名利禄看淡?
阿纤很快得知此事,质问他道:“子美,你当真要娶别人?”
冯凭安抚她道:“阿纤,这都是父母之命,纵然我娶了章小姐,我心中也只有你。”
她当时并未表态,却在几天前,用如此血腥残酷的形式来警告他。
她是超凡脱俗的精灵,自然不能体谅凡人的难处。直到此时,冯凭才明白他们本非同类,注定殊途。
谢云衣这几日都在吴夫人家吃饭,吴夫人年近叁十,温柔可亲,说话轻声细语,做的一手好菜。她的女儿小名安安,今年十四,性子活泼,爱说爱笑,活像一只小百灵。
谢云衣虽然五百多岁了,看起来却比安安大不了两岁,安安唤她冯姐姐。大约是管重烟对吴夫人说了什么,吴夫人以为他们是夫妻,叫她小管娘子。
这日吃午饭时,吴夫人道:“小管娘子,明日奴要带安安去冯举人家吃喜酒,只能让你一个人吃饭了。”
谢云衣咬着一只鸡腿,点点头,含糊不清道:“你们去罢。”想了想,咽下嘴里的鸡肉,道:“明日不必给我做饭了,我自己出去吃。”
安安望着面前的一盘东坡肉,叹气道:“冯姐姐,我若是能像你一样吃不胖便好了。”
谢云衣道:“胖就胖了,怕什么。”
安安道:“我娘说胖了不好看,会被夫家嫌弃。”
谢云衣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一个男人若是这般肤浅,不要也罢。”
安安笑道:“那管公子喜欢姐姐,不是因为姐姐貌美么?”
谢云衣无言以对,管重烟喜欢她假扮的这个冯思思,自然是因为她貌美。如此说来,他也是个肤浅的男人。
吴夫人用箸敲了敲安安的碗,道:“吃你的饭,大姑娘家说这些也不害臊。”又对谢云衣笑道:“童言无忌,小管娘子别见怪。”
谢云衣无所谓的,管重烟好不好没关系,她要的并不是一个好男人,她要的是飞升的资格。
跟随冯凭的纸人将他与柳树精的纠葛一五一十告诉了谢云衣,她预感冯章两家的亲事不会太平,次日中午在景春楼寻了一个靠窗临街的好位置,点了一壶梨花酿,一盘红烧鹿筋,一碟翡翠包子,半斤酱牛肉,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等着花轿过来。
送亲队是从京城走水路来的,景春楼是码头到冯府的必经之路。
果不其然,酒喝到一半,吹吹打打的喜乐声由远及近,身着喜服的仆从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宛若一条赤龙沿着街道迤逦而来。
酒楼里有几个客人也看着外面,议论道:“听说前不久在这里摔死的两个妓女就是这位冯少爷叫来的。”
“唉,佳人尸骨未寒,这厮便娶亲了,也不怕将来遭报应。”
“怕什么,人家娶的可是御史大人的千金,将来平步青云,官威浩大,孤魂野鬼能奈他何?”
“要说还是他摊上个好父亲,我听说这御史大人之所以把女儿许配给他,都是因为冯老爷当年有恩于他。”
这几人大约是不得志,议论起别人的是非,一个个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满天飞。
正说得兴起,外面忽起一阵大风,正是:巍巍荡荡飒飘飘,渺渺茫茫出碧霄。过岭只闻千树吼,入林但见万竿摇。岸边摆柳连根动,园内吹花带叶飘。播土扬尘沙迸迸,翻江搅海浪涛涛。
一时间天昏地暗,街面上人仰马翻,乱成一团,那抬轿子的被刮倒在地,轿子也翻了。众人睁不开眼,话也说不出,只等这阵风过去,几个婆子侍女慌忙去看轿子里的小姐,哪里还有人!
冯家听说新娘丢了,浑似晴天霹雳。州县长官都在宾客席中,谁敢怠慢章小姐的事?当下回衙,安排官差去找人。
好端端的喜事骤然变成了疑案,把个冯老爷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冯夫人泪流不止,冯凭呆呆地坐在椅上,脸色煞白。众宾客不免好言安慰,有的留下陪等消息,有的便回去了。
何推官的夫人对冯夫人道:“姐姐,奴看方才这阵风来的古怪,怕不是……”
妖邪作祟,冯夫人与她四目相对,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意思。
“不如去永圣祠求真君相助罢!老何上回生病,也是真君治好的!”何夫人如今对永圣真君的神力深信不疑。
冯夫人被她说动,当即换了衣服,叫人备轿去永圣祠。
冯凭心知原委,唯恐真君显灵捉拿阿纤,道:“母亲,鬼神之说岂可信?知州大人已经派人去找,您就不必多此一举了罢。”
冯夫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章小姐若是有个叁长两短,咱们可吃罪不起!”说罢,毅然上轿,去了永圣祠。
谢云衣将这番动静尽收眼底,她寻思着要想赢管重烟,光抢他的功德还不够,需得釜底抽薪,叫他失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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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诗出自《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