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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逆着人流向前,魂体们如同分海般分出一条道,他辨认着两旁那些闪开的魂体,从他们的身形衣着发饰,到头顶那团彩色本体,一个个仔细看去。
  他一直辨认着,慢慢往前走,可直到将这一片河滩的数百个魂体都看尽,也没有找到洛白。
  楚予昭低头看了眼腰间的沙漏,已经流逝了一小半,心中不免暗暗焦急。
  卜清风说过,倘若不再一个时辰内将洛白带回去,那他俩就永远回不去了。
  他担心刚才有所疏漏,将人给错过了,便又回头重新找了一遍。可一直找到了那座大桥旁,甚至探出身去看了桥底,还是没见到洛白。
  楚予昭想大声唤洛白,张开嘴却发不出来半分声音,顿时想到卜清风所说,魂体在阴府里是出不了声的,而他现在也是不能出声的魂体状。
  楚予昭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视线从那些匆匆行走的陌生魂体上扫过,又低头看了眼只剩下一半的沙漏,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坠,太阳穴疯狂跳动,脑袋也开始胀痛。
  洛白,你去了哪儿你究竟去了哪儿
  就在这时,他视线突然瞥到桥旁的一棵老柳后,有个半透明的人正在探头探脑地偷看他。在他转头看去时,那人倏地藏到了树后,却露出来一只脚,脚不长,看形状是穿着短靴。
  楚予昭盯着那只脚,向着那棵老柳慢慢靠近,一步一步可当他到了那棵树后,那人又躲到了他对面,只在树背后露出了一片衣角。
  楚予昭屏息凝神,围着那棵老柳转了半圈,树后的人也跟着转。下一瞬,他突然迅捷地从反方向冲回去,将那人堵了个正着。
  那人虽然发不出声音,却在原地蹦了老高,显然被这下骇得不轻。接着便扭头要跑,被楚予昭一把抓住了胳膊。
  楚予昭不顾他的挣扎,眼睛死死盯着他头顶。
  那团由三魂七魄凝出的本体,和楚予昭一路看到的都不同。其他魂体皆是人形,而这团本体却分明是只小豹。
  一只彩色的半透明小豹,就那么漂浮在他头顶上方,也似受到惊吓一般,正在原地转圈圈,又对着他挥舞爪子,作势要扑上来咬人。
  洛白终于找到你了。
  楚予昭的眼眶阵阵发热,面前的洛白魂体还在惊恐挣扎,他紧抓着那只胳膊不放,并将他拉得离自己更近。
  你看看我,仔细看看我,别怕,我是哥哥。
  洛白的五官虽然瞧不清,但他明显很惊恐,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差点就从楚予昭手里挣脱。
  楚予昭干脆将他按进怀中,一手固定住他的后脑勺,一手强硬地扼住他的腰,不让他挣脱出去。
  嘘,嘘,别怕,哥哥来接你了,你现在神志不清认不得我,等到回去后就好了,别怕。
  洛白被他禁锢得不能动弹,挣扎片刻后,反应不再那么激烈,只偶尔动一下手脚。
  楚予昭将下巴搁在他头顶,面前就是那只浮空的彩色小豹。他看着小豹,突然觉得似乎哪儿有些不对。
  小豹依然紧张地看着他,四只爪子缩成一团,紧紧抠着地面。虽然看不清毛发之类的细节,却能从那大出一圈的体态上,看出他此时毛发都已经炸开。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脑中闪过一个年头,他顿时醒悟。
  是了,他一路看来的这种本体,彩条都是头部三道,身体四肢七道,可这只小豹,头部的彩条分明是两道,身体四肢一共也只有六道。
  楚予昭知道这是由三魂七魄凝结成的本体,可为什么小豹的本体会比其他人的本体少两道?
  难道说洛白少了一魂一魄?
  可现在情况容不得楚予昭细想,他低头看了眼腰间的沙漏,发现里面仅存了一小层,沙粒就快要流尽,便一手搂住洛白,一手去取怀中的摇铃,准备召出鬼门。
  可就在他低头掏出铃的瞬间,洛白突然挣脱了他的桎梏,对着前方冲了出去,楚予昭猝不及防地伸手去抓,却没能将他抓住。
  洛白惊慌地往前跑,却没头没脑地冲向了那条河,他的双足刚踏进水中,那水里便伸出几条全是白骨的手臂,扼住了他的脚腕。
  楚予昭也追了过来,拉住洛白往岸上拖,但那几条白骨的力气很大,死死抓住洛白的脚腕不松,而黑河里开始翻涌起波浪,竟然浮出无数个骷髅,密密麻麻地飘在河面上。
  那些骷髅就像是嗅到血腥的鲨鱼,对着洛白的方向快速游来。
  楚予昭见状,毫不迟疑地拔出枫雪刀,对着那几条白骨劈去。他原本只想将它们劈断,却不想刀锋闪过后,竟扯起一道炫亮的金芒。
  那道金芒在空中形成一条金龙虚影,还昂首发出一声龙吟,将这阴惨惨的河畔照亮得如同白昼。
  随着金龙腾空,整条黑河竟然被拦腰截断,显出了河底。
  河底竟然层层叠叠垒砌着数以万计的白骨,其中一些白骨,在被金芒照亮的瞬间,就腾出黑烟,发出痛苦的嘶嘶声。
  楚予昭趁机将洛白拉上了岸,金龙在头顶盘旋一圈后散成了光点,河畔又恢复成开始灰暗的场景。只是身遭的那些魂体都吓得躲到远远的,而河面上那些浮游着的骷髅沉下去,消失不见。
  楚予昭收好枫雪刀,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黑河,在瞧见自己的倒影时,突然身体一僵。
  他看见自己头顶浮空着一条彩色小龙,摇头摆尾喷着气,而小龙的细长身体上,竟然还骑着一只小豹。
  小豹比洛白头顶上的那只体型更小,半个巴掌大,全身呈半透明状,可以透过它身体看见对面,只有额头和胸脯上各有一道彩条。
  楚予昭心中震惊,可眼下场景容不得他仔细琢磨,看了眼腰间只剩零星沙粒的沙漏,便一手抓住洛白,一手摇响了手中铃铛。
  随着铃铛脆声响起,他身后的空气开始扭曲,渐渐形成了一面旋转不休的漩涡。
  楚予昭也不停留,在沙漏中最后一粒沙子流尽时,搂着洛白一头撞进了漩涡中。
  返回时,天旋地转的感觉较去阴府时强烈数倍,身体也似被撕裂成碎片,楚予昭只听见红四的声音,似乎在惊喜大喊回来了,便瞬间失去了知觉。
  哥哥,你不要死,不要抛下我
  楚予昭又听见了男孩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睁开眼后,不出所料地发现自己置身在曾经见过的那片林子,那名光溜溜的小男童,依旧伏在浑身是血的少年旁边。
  他很冷静的知道自己又在做梦,在听到洛白嗓子都哭到沙哑时,不免觉得心疼,想上前去将他搂在怀里,告诉他自己会没事,会好起来的。
  洛白抬起哭肿的眼,茫然地四处望,又搬起少年楚予昭的上半身往林子外拖。可他人小力气也小,好不容易拖了两步后便再也拖不动了。
  楚予昭看见洛白突然变成了一只小豹,伸出前爪,探在一动不动的人鼻下,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看着爪子。
  片刻后,小豹又变回了男童,这次竟然没有再大声嚎哭,只一边惊恐地发着抖,一边在自言自语。
  楚予昭凑前了几步,终于听清了。
  我能救你,娘以前就是这样救了爹,我偷看过她那本册子,上面的字虽然不识得,但我能看懂那些图,我也可以,我也可以救你。冷静,洛白,冷静,快想想那术法是怎么用的
  楚予昭正在他身旁蹲下,突然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快要梦醒了,只静静等待着,在下一刻便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白色的纱帐,梦境和现实的交错,让他脑子还有些混乱。他盯着那纱帐反应了片刻,腾地坐起身,唤了声成寿。
  成公公正在墙角点熏香,闻言直起身,惊喜地道:陛下,陛下您醒了?
  洛白呢?
  楚予昭的喉咙像是被锉刀锉过,沙哑难听,他猛然从床上起身,却起得太急,脚下却一个跄踉,被赶上来的成公公扶住。
  陛下当心,您去了趟地府,身子骨受了阴寒,卜大师说您身体底子好,不比普通人那般会落下病根。不过饶是已经施法给您拔过毒,您也昏睡了三日
  洛白呢?楚予昭打断成公公激动的絮叨。
  成公公赶紧道:回来了回来了,洛公子也回来了。又压低了声音:洛公子活得好好的,箭伤已经愈合,身体里的毒素也没了,老奴每日里都要去听他心跳,砰砰,砰砰,可带劲儿了,身子摸着也是温热的。
  楚予昭脸上浮起了笑意,迫不及待地问:是吗?那他在哪儿?快扶我去看看他。
  成公公听到这话后却没有立即回应,神情里反而浮起了一丝迟疑,目光也开始闪躲。
  楚予昭没有忽略到他这一丝迟疑,脸上的喜悦慢慢散去,沉声问: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成公公连忙摇头。
  快说,他到底怎么了?楚予昭厉声追问。
  成公公叹了口气,道:洛公子人是活过来了,但却一直睡着不醒。他和陛下不同,陛下是亲身去地府走了一遭,身体不适才昏睡了几日。洛公子只是魂去了地府,身体却是一直留在房里的,他这昏睡不醒卜大师本说他和你不同,立即就会醒,可他一直昏睡着,卜大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隔壁房间里,元福坐在床边,搁下手上喝得只剩下小半碗的参汤,拿条干帕子去攒床上人嘴边的残渍。
  房门被轻推开,一阵冷风灌入,元福以为是哪个伺候的下人,正要让他快关门,转头却看见楚予昭站在门口,顿时站起身,又惊又喜地唤了声陛下。
  楚予昭眼睛只盯着床上的洛白,走过来在床畔坐下,低声问:他一直没有醒来过吗?
  元福摇摇头,有些难过地道:没醒来过。湳溄
  大夫怎么说?
  大夫看诊后,说不出来缘由,卜大师也不清楚。
  洛白已经不是小豹形状,恢复成少年模样,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面色平静,长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唇色红润,如同平常睡着了一般,似乎下一刻便能睁开眼。
  楚予昭看着他,良久后将他额上的一绺发丝拨开,喃喃道:不着急,等他睡够了,总会醒过来的。
  第85章 他少了一魂一魄
  达格尔人已退出边境, 但京城方面却不停传来消息,楚琫已经自封为帝,并将在十日后进行登基大典。
  楚予昭居住的院子, 主厅里坐满了人, 包括从京城逃出来的左相辛源和刘怀府,以及一些素来忠心的臣子。
  达格尔人经此次重创,元气大伤,且酷冬来临, 他们必定不会再有动作。咱们拥有数十万兵马,虽然和楚琫及几位藩王的兵马不相上下,但他们并非同心, 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至于已经倒戈的京城左右大营, 虽然看似已经归顺, 实则军心不稳。只要陛下率军到达城外, 他们自然会起内乱。
  刚逃来没几日, 脸上还有几块冻疮的礼部侍郎说完这通话后, 引得辛源等一干臣子频频点头。
  是啊, 陛下, 我们完全可以打去京城,楚琫那种乱臣贼子绝不是对手。
  臣恳请陛下即刻出兵, 率领将士们打回京城。
  臣恳请陛下即刻出兵攻打京城!
  虽然群臣都激情汹涌,楚予昭坐于上首却始终沉默。
  这段时间以来, 他日渐消瘦, 脸部轮廓愈加锋利, 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让人觉得比起以往来更不可亲近。
  刘怀府小心问道:陛下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楚予昭良久后才开口道:诸位的心情我理解, 可是有没有想过, 倘若我们在京城开战,那些百姓将如何?
  室内正在大声议论的臣子们,闻言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了楚予昭。
  楚予昭缓缓抬起头,深邃双眸犹如翻腾的深海:如果朕带兵攻打京城,不出十日,应该可以将京城打下来,但战火一旦烧至京城,这座大胤最繁华的都城会变成什么样,朕就算不说,你们也应该清楚。
  十万人不到的宁作,曾经沦为战场,满城百姓皆家破人亡,尸骨堆积如山。朕昨日出门巡防,便有那成群的孤儿在街上流浪。倘若换做百万人的都城,你们可想过那会是什么后果?
  大臣们顿时沉默,脸上也露出了凄然之色。
  虽说他们自己逃到了边境,有些运气好的,还能将妻儿老母也带上。可有些臣子只能单独逃来,家眷还留在京城,闻言忍不住就抬起衣袖,悄悄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
  打回京城的后果,朕知,楚琫也知。他深谙朕的顾虑,知道朕不会率兵攻打京城。皇叔虽然心机深沉,却也是最了解朕的人。
  楚予昭垂下眼眸,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陛下仁慈,乃是天下百姓之福。辛源满心折服地跪了下去,所有大臣也都齐齐跪下。
  辛源叩了个头,又直起身问:陛下,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楚予昭缓缓摇头:等,等一个机会。
  议事结束后,楚予昭步出前厅去了后院。他推开屋门,去到床边坐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沉睡中的洛白。
  屋内烧着炭火,暖融融的,他将被子揭开,动作熟练地给洛白翻身,按摩四肢的肌肉。
  现在正是边境最冷的几日,等凛冬结束,春天就来了。你不是最喜欢耍雪吗?趁着积雪还没消融时快醒,我带你去骑马,去堆个最大的雪人好不好?前几日巡防时,看见路旁有人堆了个雪人,有鼻子有眼,那眼睛又大又圆,特别像你
  门被推开,元福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楚予昭脱掉洛白的寝衣,自然地从盆里拧起条帕子,亲手给他擦身。
  洛白的皮肤裸露在空中,光洁柔润,依然是细腻的瓷白,只是楚予昭在接触到他脊背上的蝴蝶骨时,察觉到那里愈加瘦削,手下微微一顿。
  红四还没回来吗?楚予昭问。
  元福道:应该快回了。
  在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楚予昭想到了那个关于楠雅山的传说。
  据说楠雅山顶有一座道观,居住着灵豹守护人,世世代代守护着楠雅山。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守护人能不能医治好洛白?他抱着一线希望,昨天便派红四上楠雅山去一探究竟,想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今天也该回了。
  洛白沉沉睡着,楚予昭给他擦拭完身体,换上干净寝衣,再将他重新躺好,盖好被子,掖上了被角。
  他刚端起旁边的参汤,用小勺搅动,待温热后喂给洛白,门就突然被推开,红四带着一身风霜站在那儿,还在大口大口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