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惠果然不愧是从小把他带大的“苏妈妈”,对他的评价一点也没错。
在外人的心目里,“苏进”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但一贯的老实温顺,从不与人发生争端。
但只有“苏进”自己才知道,他的心里有多少戾气,憋着只等个突破口发泄出来。
那次对小东是,要不是其他孩子回过神来把他拖开,他会不会失手把对方打死?
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即使在险些出事之后,他的心里仍然一点后悔也没有,只有满心的畅快感,心里想着如果重来他非得再来一次不可。
之后这样的事情在学校和福利院里又发生过好几次,有些苏佳惠察觉了,有些她也不知道。
无数黑暗的感情充塞在苏进心里,渐渐扭曲着他的心灵。
苏佳惠还在说,很多时候苏进以为她没有留意到的事情,她其实都看得清清楚楚。
苏进低下了头,手捂着脸不说话。
他很想问一句话: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在孩子们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主持公道?为什么不保护那些弱小的不擅言辞的孩子,只喜欢那些乖巧的能言善道的?
这句话是原身一直想问的,但现在他才发现,这也是他想问的。
个世界他失足身亡的时候已经四十七岁,离开福利院近三十年。然而他发现,他竟然还记得之前那十几年的事情,一直记得很清楚。
同时他也发现,原身在福利院时的经历以及心情,竟然跟当初的他极为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成绩优秀,一样的表面温顺,一样的心怀戾气……
苏佳惠絮叨着各种各样的小事,已经不再局限于苏进以前,还包括了福利院里的其他事情。
小孩有多么烦人,钱有多么少,食堂里的厨师越来越懒饭做得越来越难吃,春天快来了房子又要面临漏水的问题……
这些话语掀起苏进更多的回忆,有这个世界的,也有那个世界的。
同样的经历以及同样的心情开始发生共鸣,两个世界渐渐开始重合在了一起。
“哦对了,你走之后我去收拾了一下东西,你的日记本忘记带走了,我怕别人乱翻给你收起来了。”
说到学习用品,苏佳惠突然想起了这件事,站起来掀开帘子走进去,没一会儿拿了个纸箱出来。
“小小年纪这么小心,日记本还锁,好像谁会偷看一样。”
纸箱里装着三本日记本,全部都是带密码锁的那种,是原身以前用奖学金买的,已经非常陈旧了。
密码锁锁得好好的,没有打开的痕迹,跟原身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密码是什么,“卡卡卡”三声转开了它。
苏佳惠有些好地看着他,闭嘴没再说话。
苏进随手翻开一页,看清面的字,瞬间睁大了眼睛,如遭雷击!
0853 同一面瓷盘
日记本质量不算太好,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发黄了。
然而面蓝黑色的墨水字迹仍然清晰,苏进翻开的那一页清晰地写着一句话——
“今天看见了一件瓷器,宋汝窑天青釉盘,真美。”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后,除了“真美”两个字以外没有其它的评价,苏进却看得呆住了。
他这异样的表现连苏佳惠也发现了,意外地看过来,问道:“怎么了?”
苏进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完全没有反应,苏佳惠越发好,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低头去看,同样也看见了这句话。
她撇了撇嘴说:“你小时候是怪,一个盘子有什么美不美的。不过这件事我倒是记得。当时来了几个义工,异想天开要带你们去参观一个展出。结果参观到一半,何爱平发病了,那几个家伙愁死了,只能把你们又弄回来。”
说着,她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又吸了口烟,完全不像一个福利院妈妈的样子。
苏进缓缓记起了这件事。
那是一个巡回博览会,在各个城市巡回表演,展览只是其的一部分。
当时传统化远远还没有到开始复兴的时候,这种展览也不是以物为主,而是各种各样珍贵或者特的物品,它们混杂在一起,只靠组织者的喜好与品味加入。
何爱平是福利院的孩子之一,年纪苏进略小一点,犯的是癫痫。他口吐白沫倒了下去,几个义工全部吓坏了,冲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件,其他孩子也受到了影响。他们没受过正规的教育,在福利院也经常处于散养状态,有的吓哭了,有的开始乱跑。
义工们又担心何爱平会不会出事,又要照顾好这群孩子,福利院一起跟去的妈妈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一起帮忙,到处都一片混乱。
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有苏进一个人站着,怔怔地凝视着展柜里的瓷盘。
像日记写的一样,那是一个宋朝汝窑天青釉盘,造型非常简单,天青色的表面没有一丝花纹。
然而,是那一抹如同阴雨初霁般的天青颜色,深深地吸引了苏进的全部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浸了进去。
汝窑瓷釉釉层不厚,随着造型的转折变化,呈现出各种不同的浓淡深浅的层次变化。釉片开裂纹片,细如毫发,错落有致,如同极深的冰层出现的裂纹,隐约带着生动的轻响。
宋瓷素净纯粹,有一种极简的美,带着极其浓厚的化意韵。
普通人,尤其是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不太能体会其的美好。
但这样一件瓷盘,却让苏进看得如痴如醉,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