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没有,我哪里有事瞒着你。这信一直在手上,我也很担心,所以今天沈奕轩问起,我就说了。”
“你去找爹的事,要不要和娘说一下。”
“不用,省得多一个人担心。”
当天晚上,叶清浅睡得很不安稳,总感觉自己睡着了,又好像没有睡。早起一睁眼,殷昊已经离开了。在府里看到夜影和夜魅的时候,叶清浅忍不住皱眉了,“你们,怎么没有跟着殷昊一块儿走?”
“主子不让我们跟着。”夜影没吭气,这话是夜魅回答的。
“那,你们昨天见到沈奕轩了吗?”
“昨天主子确实是去了沈大人的宅子,不过他是单独一个人进屋的,没有让我们跟进去。”
此刻,殷昊已经骑着马出了城了。沈奕轩带路,他也不怕迷路。
“你说我爹他们,是不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应该不会,也许只是消息被封锁了。毕竟殷伯父和殷大哥手下是有兵权的,旁人想要置他们于险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好有你,陪我走这一趟。”殷昊说完,沈奕轩并未有什么回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为了赶时间,沈奕轩和殷昊走一段陆路,走一段水路。
夜半时分,殷昊因为晕船而有些睡不着,想上甲板吹吹风清醒一下,却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人是沈奕轩,另一个……
殷昊放缓了呼吸,想尽量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之后,殷昊再无法掩藏自己的身形,他一步一顿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走到了沈奕轩和方玉柔跟前。
“沈奕轩,我当你是朋友,我那么信任你,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出卖我就算了,你还准备利用我来威胁我爹和我大哥?”
“殷昊?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已经睡了吗?”沈奕轩很是紧张。
“殷二公子,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还请你务必合作,既能不让你的同窗好友为难,也能让你自己少受些罪。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老了,皇子迟早要继位的。与其等到尘埃落定,你们再后知后觉地巴结奉承,不如趁早侍奉明主,也好得一份从龙之功,不是吗?”
“明主?你口中的明主是谁?六皇子吗?能为了一己私利通敌卖国的皇子?这样的人,若是让他继承大统,只会是我朝的不幸。”
“殷昊!别说了!”沈奕轩想要靠近殷昊,拉住他,殷昊却退后了一大步。
“别碰我!”此刻的殷昊,声色俱厉,“沈奕轩,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是我自己蠢,我认了。但不能因为我的蠢,连累我爹,我大哥。”
“殷昊,别做傻事。只要活着,万事皆有可能。”沈奕轩认识殷昊多年,十分了解殷昊。
“可能?”殷昊笑了起来,“是啊,我现在就在尝试可能。”
沈奕轩终究慢了一步,没有拉住殷昊。
见方玉柔依旧愣怔,沈奕轩大吼,“还愣着做什么?让人下水救人啊!”沈奕轩记得,殷昊是不会泅水的。
“现在殷昊死了,该怎么办?”方玉柔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甲板上,是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那些都是下水去捞殷昊的人。不过捞了半天,连殷昊的衣裳都没有捞到。
“他没死,殷昊不会死!”
“天这么黑,水流这么急,这又是在河中央。便是擅水的人都不一定能活,更何况,你口中不会泅水的殷昊。我早就和你说了,让你把殷昊控制起来,现在怎么办?让我怎么和殿下交待?”
“那是你的事。”
殷昊不在身边,叶清浅觉得她的时间一下子多了很多出来。她并不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便只能对着绣棚、绣架打发时间。
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殷昊原来的很多衣裳都不合适了,原来是因为他瘦了,现在是因为他高了。新婚之始,她也是有心为他缝制几件新衣裳的,可不过量个尺寸,他也能想歪。不过是一个尺寸罢了,被他折腾了好几次才最终全部记录下来。叶清浅看着纸张上字迹有些抖的尺寸,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而后,很快收了心,开始裁衣。叶清浅想着,在殷昊回来之前,给他多做几件新衣裳,也算给他一个惊喜了吧。
叶清浅是喜欢做针线活的,特别是看到那些脑中勾勒的图形在手下的绣品上慢慢呈现,那种成就感,让人觉得心里满满的。当初在锦绣坊的时候,叶清浅总比别的绣女做的多,做的好,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本就喜欢这些,容易集中精力、精神做。
殷昊离开两个月,叶清浅已经给他做了四件衣裳。若不是要在衣裳的领口、袖口绣那些繁复的云纹,若不是想要让这些衣裳与旁人做的有那么点不同,恐怕还能更快一些。叶清浅一边做衣裳,一边担心,殷昊这次回来,会不会又瘦了,或者又高了,高了倒无所谓,要是又瘦了,叶清浅皱皱眉头,那是她不乐见的。只是可惜,因为不知道他已经走到了哪里,她没办法写信督促他不要太劳累,要多吃东西。
本来是想给殷昊做应季的衣裳的,待他回来了马上就能穿上,但是夏天都快过去了,殷昊依旧没有消息。叶清浅生气的时候,也想着不然就不给殷昊做衣裳了,就让他穿那些不合身的去。但气消了之后,第一件事,依旧是拿起剪刀裁剪布料,夏天的来不及穿了,秋天的总该是来得及的。想到殷昊看见这些衣服可能露出的灿烂笑脸,叶清浅也不由得甜甜笑了起来。
不管做女红,还是刺绣,果然都是要专心的,这一走了神哪,受伤的还是自己。叶清浅才想到殷昊的笑脸呢,这手指就被针尖结结实实地扎了一下子。叶清浅正在自嘲自己的‘失手’,门口突然就冲进来一个丫鬟,不知道是因为跑得急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叶清浅看着这个丫鬟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下意识地,叶清浅又挤了下手指的伤处,确定不再有血出来后,叶清浅状似平常地问道:“什么事?”若是仔细听,必然能听说她话中的颤音。
“是……是侯爷和大公子回来了,夫人让您出去呢。”
闻言,叶清浅大大的松了口气。刚才只觉得头上有根筋崩的极紧,这会儿一下松弛下来,就突然有些晕眩了。好在叶清浅是坐着的,不然恐怕得踉跄倒地。缓过神来之后,叶清浅高兴地站了起来,只是可能起的有些急,脚步便有那么些不稳。
“二少夫人,您没事吧?”小丫鬟看着叶清浅的脸色苍白,急忙回想刚才可曾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侯爷交待了,有些话,他要亲自与二少夫人说的。
“没事,就是有些头晕罢了。最近大约是有些累了。”叶清浅想,她真当是被殷昊给惯坏了,这也不让她做,那也不许她做的,许久没有做针线活,这段时间稍稍做了一些,就精力不济了。
“那,我扶着二少夫人您出去吧。”
“也好。对了,殷昊他也一块儿回来了吗?”因为殷昊当初说,是和沈奕轩一块儿去寻他爹的,现在时间也过了这么久了,公爹和大伯既然回来了,殷昊应该也是跟他们一道的才是吧?
听叶清浅问起这个,小丫鬟有些支支吾吾,“二少夫人,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也对。”叶清浅点了点头,加快了步伐。
叶清浅由丫头搀着,走到了大厅之内。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殷湛和殷弈,而是沈奕轩。沈奕轩此人,叶清浅见过几次,从未见他如今天一般狼狈、憔悴。最让叶清浅心惊的,是他通红的眼眸,看着就像哭过了一般。男儿有泪不轻弹,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叶清浅不敢再看沈奕轩,只看向了背对着他们的殷湛和扶着侯夫人的殷弈。叶清浅觉得,公爹一直都十分挺拔的脊背,好似佝偻了许多。极快地,叶清浅心里闪过一丝念头,却又很快压下,因为那个念头很不好。
叶清浅看遍了大厅,没有看到她要见的那个人。不由得,她皱了皱眉。有些茫然间,叶清浅想起了刚才丫鬟说的话,她说婆婆找她。叶清浅忙将目光转向婆婆。婆婆是站着的,但她不是靠自己的力量站着的,她是由殷弈搀扶着站立的。
见她这样,叶清浅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在她犹豫着该先和公爹说话,还是先和婆母说话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压抑的哭声,她的心跳陡然暂停,哭的人,是她的婆母。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叶清浅的眼泪已经很快落了下来,她似乎知道了什么根本不想知道的事。
第78章 诈尸
沈奕轩回头看了眼殷湛,缓步走到了叶清浅跟前,涩然开口唤道,“嫂子,殷昊他……”后头的话,沈奕轩说起来十分艰难,但他在努力说。
叶清浅深吸了口气,出言制止了他,“你别说。我只问你,殷昊是不是和你一块出京的。”
“是。”沈奕轩没有否认。
“你回来了,他呢?为什么他和你一块儿去的,却没有一起回来?啊,我知道了,你有急事,所以先赶回京城了是吧?那你知道殷昊走的哪条路吗?我最近给他做了很多衣裳,现在不穿的话,季节只怕就要过了。你说他在哪儿,我给他寄过去,哪怕穿一天,穿一次都好。”这样说着话,叶清浅又恍惚了起来。
“殷昊他……死了。”
沈奕轩这个‘死’字一出,让恍惚的叶清浅震了一下,然后,她的眼神渐渐清明,就像刚走出了迷雾一般。可她倒是希望,她一直糊涂着,那样就不会感觉疼。
沈奕轩依旧在说着些什么,叶清浅却只能看着他的嘴型,仿若听不到任何声音。她耳边回荡的,都是殷昊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过,他今生有她足矣。他说过,要和她白头偕老的。他从来不会骗她的。她相信他了呀。她把一生都交给他了,他却食言了。
叶清浅抬眸看向沈奕轩,他依旧在说着些什么,叶清浅二话没说,抬手就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住嘴!亏你还是殷昊的好友,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诅咒他?殷昊不会死的,他说过,他要对我好的,一辈子都对我好。谁的一辈子会这么短呢?”
此刻,仿若有一个声音在叶清浅耳边说,【殷昊的一辈子就是这么短的,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不不不,不对,叶清浅拼命摇头,想要否认这个声音,而后,她突然疯了一般地笑了起来,“对,还没到时候呢,殷昊才十九岁,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不该这么早的。
‘啪’的一声,侯夫人打了叶清浅一巴掌,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侯夫人打得很用力,叶清浅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但这样的疼痛,和心里的疼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胸腔里头的那颗心就像被什么捏住了一般地生疼,疼得她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叶清浅艰难地呼吸,努力与侯夫人对视,两人的眼睛俱是通红的,眼中都有马上就要汹涌而出的泪水。
“娘,他在骗人。殷昊不会舍得丢下我的。我……”叶清浅话还没说完,身子已然一个摇晃,软倒了下去。侯夫人此刻虽然离她最近,但是这一刻的她却没有力气拉住叶清浅,沈奕轩见状,一个飞扑,垫在了叶清浅背后。
叶清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她床边的殷昊。他就那样趴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虽然他的手有些凉,但叶清浅笑了,笑的甜甜的。
“夫君。”叶清浅轻轻地喊了他一句。那声音十分轻,就像怕吓到什么一般。
“嗯。清清,是我。”
“他们都说,说你……”后面的话,叶清浅说不下去了,只一直默默流泪,而后哽咽道:“我没信,我知道,你不会舍得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的。”
“清清,别哭。你哭了,我比你还难受。”
“夫君,以后别管这些事了好不好。什么事,咱们都不管。咱们就安安静静地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孩子?”
“嗯。咱们有孩子了。虽然他很乖,不过我还是发现了。”叶清浅想,她是做过母亲的,自然知道,他来了。叶清浅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殷昊的欣喜若狂,相反,他的表情有些哀伤。
“殷昊,怎么了?我有了孩子,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喜欢孩子吗?”叶清浅有些慌乱,殷昊的反应,不是她想要的。
“清清,我……”殷昊垂下了头。叶清浅这才发现,殷昊的头发是湿的,再一摸他的衣裳,也是湿漉漉的,身上到处都是凉凉的,没有往日里的热度,叶清浅突然心慌起来,“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喜欢他的,我想写信告诉你的。可是不知道你在哪里。现在你回来了,我亲口告诉你也很好。”
“清清,有孩子陪着你,我就放心了。”良久,殷昊说了这么一句话。
“放心?你你放什么心啊,你不许放心。孩子那么小,不可以没有爹的。我也不能没有你。你不许走,不走好不好,求你了,别走。”叶清浅苦苦哀求,殷昊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将她抱进怀里哄着,只是慢慢地拉开了她的手,“我也不想走,但是不走不行呢。”
殷昊缓缓起身,后退,一步一步地远离她。每走一步,地上就一个湿润的脚印。
叶清浅却像被定住了身形一般,只能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叶清浅急了,“殷昊,你不许走,你要是敢走,我恨你一辈子。”梦中的泪,终究落在了梦醒的时候。
叶清浅才刚睁开了眼睛,便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替她拭去了眼泪,叶清浅激动地看了过去,熟悉的眉眼,却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人,殷昊说的没错,他是真的长得很像侯夫人的。
“娘。”
“清清啊,是殷昊对不起你,是咱们侯府对不起你。”这话,杨茗说得艰难,但为了叶清浅肚子里头的孩子,为了儿子唯一留下的根,她得说。
叶清浅只摇了摇头,吃力地坐起来之后,叶清浅笑了,笑的眉眼弯弯,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娘,你们大家都被殷昊骗了。我刚才还看到他了。他刚才,就坐在这个位置,握着我的手,我都跟他说了,说我们盼着的孩子,终于来了。”说着,叶清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他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没有抱我,没有亲我,连句好话都没有。娘,等殷昊回来了,您得替我做主,我有了孩子了,他居然敢不高兴。”随手,叶清浅又抹掉了滑落的泪珠,“娘,您让殷昊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他,孩子也不能没有爹。”
“清清啊,昊儿他……”
“娘,殷昊最听爹的话,爹最听您的话,您去和爹说,让殷昊回来吧,他那样的,就适合读读书啊,考考科举啊,中中状元什么的。我和殷昊约定好了的,等他中状元巡街的那天,我要去给他扔花儿的。现在我有了孩子了,可以带着我们的孩子一块儿给他丢花。殷昊这样吓唬我,娘,如果我用银子丢他,您会生气吗?”
杨茗没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叶清浅似乎也再装不下去,只扑进了她的怀里。无他,只是想寻个温暖的怀抱哭泣。
沈奕轩的话,她一字不落,都听进去了。他说,殷昊死了,落了江,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泡的不成样子了。他穿过的衣裳,都被送了回来,他的尸身,被一把火烧成了灰。
叶清浅听着沈奕轩的话,终究明白过来,公爹为何是背对他们站着的。他的面前,是她的夫君最后剩下的东西。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们见,只留下那么些让她们能认出他的东西。可她要这些死物做什么?
缓了两天之后,叶清浅和天天陪着她,怕她做傻事的侯夫人说,“娘,我想见一下沈奕轩。”
“清清啊,你见奕轩做什么?”
“如果殷昊不会泅水,那么他为什么会落水呢?我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走,我得问清楚。”有冤,她得替他伸冤,有仇,她得替他报仇。就算她做不到,不是还有他们的孩子吗?
“清清啊,你前几天刚动了胎气,不能再激动了。你想见奕轩,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见好不好?娘保证,孩子一落地,你就能看见沈奕轩。”
叶清浅轻轻用脸蹭了蹭怀里抱着的盒子,那里头装着的,是殷昊。他活生生的一个人出去,再回来,已经成了一捧灰。让她怎么能接受?
“娘,我想见他。求您了。”
“嫂子。”最终,杨茗还是妥协了,但叶清浅也答应了,身体若有不适,就不再和沈奕轩继续说话。为了以防万一,侯夫人还请了个大夫来坐镇。
“我啊,本来以为这辈子嫁给殷昊之后,就没有什么后悔的事了。但我现在后悔得不得了,当初呢,我就该在殷昊说要带着我私奔的时候跟着他走,天涯海角,什么地方都行,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什么妻啊妾的,有什么重要的呢?如果我当初和他一块走了,指不定我们现在就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叶清浅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着向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农家小院,她刺绣,殷昊读书,他们的孩子在一旁玩耍,虽然平淡,但很幸福温馨的生活。很快,这一切模糊了起来,因为盈眶的泪水,待得泪水落下,一切也便成了空。
“我这个人呢,一直很要强的,虽然总是在不该要强的地方要强。殷昊都说了的,那事儿他会让夜影他们查的,我偏要没事找事,跑去绣坊做绣女。如果我不去的话,殷昊他们不会寻到那封信,如果不是那封信,殷昊不会和你一起离京。沈大人,我后悔了,你呢,有后悔的事吗?关于殷昊的。”
叶清浅说话的时候,沈奕轩一直看着她。
避开了与她对视的目光,沈奕轩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