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有个人居然在皇极寺中行刺,虽然行刺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嫔妃,但锦衣卫的院落被人闯入,这已经是极大挑衅。
这种事情本来就该追击,平时的话锦衣卫们也毫不犹豫,但今天梁辉在这,而梁辉,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追击。
所以才有锦衣卫,带着震惊和小心地问出这句话。
梁辉捏紧手里的东西,片刻脸色压住变化泛黑道:“追什么追,这人一定已经早走了。”
穿着一身黑,衣袍宽大连身形都遮住,又没看见脸,根本无从去查。就好像对方完全熟悉锦衣卫追索人的套路,早就做好反击。
那人身上还有遮盖自身气味的兰草。
梁辉狠狠心颤了一下。听到梁辉说不追,锦衣卫们都面面相觑,居然这种情况都不动作,传出去不会又让人说他们锦衣卫的话柄?
而那厢梁辉进房门之前,却冷冷撂下了一句话:“今天的事谁先传出去我就先要了谁的命。”
众锦衣卫脸如死灰,纷纷不敢置信看着被梁辉关上的门。
梁辉抖着手打开那个纸条,他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然后凶狠地看着纸条。
字迹缭乱,梁辉,明日城外护春河,我们把一切恩怨清算。
看起来是匆匆之下写成的,结合刚才的战况似乎也可以解释,但梁辉盯着纸条发直看了一会,用力一揉丢进了火丢中。
梁辉闭着眼睛,他不用回想荆无常的字迹,那是他模仿过无数次的东西,他用这手笔迹写了置荆无常于死地的告密信,之后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字体。
刚才纸条上面凌乱的字,好像荆无常重新站在他面前写出来的。
不可能,那个地狱里的人,难道还可以爬出来。
外面锦衣卫敲门:“大人,司徒大人刚才听见了动静,想问……大人可有什么事?”
梁辉抹着自己的脸,“没有,”他阴沉说,“按我刚才说的,谁敢说出一个字。”
门口锦衣卫哆嗦一下,不可置信看着关紧的门,没想到司徒大人都可以不理睬,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屋里的梁辉此刻已经不信任司徒雪衣了,如果,真是那个人爬回来的,司徒雪衣难道还会帮他吗?不会的,司徒雪衣要的只是利益,他梁辉跟荆无常有什么纠葛,司徒雪衣根本不关心。
换言之,被司徒雪衣知道刚才的事,和他有关的一切,说不准还会杀了他。
永绝后患,他们锦衣卫做的事都是永绝后患,梁辉幽幽看向了自己的侧腰匕首。
——
祭天大典第二晚以及第三晚结束后,都会在寺庙上空放一些象征的烟花。
这些烟花以祭祀祈福为主,只用基本的白焰和蓝焰。
看到焰火以后,骆从容就从门口进来:“第二步也成了,就看明日最后一天,锦衣卫必然大乱。”
这些计谋孔玲珑她们都未必知道的很细节,用夙夜的话说,知道的少一点也是安全。
现在骆从容这么说,几个姑娘都打从心底觉得安慰。
其实她们最在乎的方隐安危,毕竟计划顺利,也表明方大侠目前都还很安全。
同样的晚上,孔玲珑却也收到一张纸条,是在她吃到的馒头里。绸缎庄的饭菜也是从外面买的,这些糕点馒头,两个丫鬟包括绸缎庄的伙计,也会和她一起吃。
当然,骆从容在,他都已经验过了毒。
但纸条验不出来,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馒头,就会单独送到了孔玲珑手里。
孔玲珑抬眼静静看了一下绸缎庄的人来人往,她的眼睛下每个人的面孔都是过客,纸条的来由就像是迷雾团团。
她打开纸条,看到了字,字非常少,否则也不会压在纸条里。
孔玲珑把纸条握进手里的时候,面色表面看起来都还是平静的,至少玉儿和茯苓只是转身整理点心的功夫,完全没人发现她们的小姐已经从馒头里面吃了一张纸条,甚至还看了内容。
如果这内容和她们息息相关,孔玲珑不会看了不说。
玉儿看孔玲珑停下不吃,还奇怪问:“小姐不喜欢这五芳斋的馒头吗?”
对,点心来自五芳斋,京城最大的糕点铺子,也差不多意味着经手的人有多庞杂。
孔玲珑居然笑了笑,忽然就摇摇头,问了一句:“对了,祭天大典明日什么时辰结束?”
这问题难住了俩丫头,她们都不是京城人,还是茯苓去问了问骆从容,回来说道:“骆公子说,得到晚上亥时才算大典完成呢。”
这些帝王家的祭典,时辰都有非常讲究,基本都是钦天监反复推算过的。
孔玲珑点点头,语声慢慢地:“我知道了。”
☆、218章 未曾想到
大典第三天,所有锦衣卫和禁军都在院子里,严阵以待。
梁帝看到这些,脸色稍稍好了些,只是看向皇后的时候梁帝还是觉得不是滋味。今日皇后穿着宫装,也要一直陪在梁帝的身边,帝后两个人面和心不和,在皇极寺住持的陪同之下走向大殿祭台。
有一个和尚路过司徒雪衣身边,忽然抬头迅速朝司徒雪衣望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快步走过去。
但眼神已经被看的分明,他传递的消息让司徒雪衣嘴角上扬。
“你今天只需要让锦衣卫寸步不离跟在陛下和皇后的身边,守到大典结束,不要再节外生枝。”司徒雪衣警告梁辉。
“等祭天大典完整地过去,我就送夙夜一份大礼。”他意味深长,“夙夜想在祭天大典搅一手,我又怎么能不回报一二。”
若在平时梁辉听到这些定然觉得胜算已然在握,而现在他却一声不吭,只是应下了司徒雪衣。
司徒雪衣眸子一深,梁辉此刻的表现在他眼中全是破绽,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这时钟声敲响,所有皇极寺的僧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锦衣卫和禁军都瞬间被驱散开,只有梁帝携着皇后的手,庄重肃穆步入大殿中的祭坛。
今天一天都是在这祭台祈福,帝后的周围都会被幕布围遮住。
司徒雪衣无暇再管梁辉,他立刻退出人群。
幕后操控的人并不会自己动手,哪怕到现在,如果一旦幕后站着主使都需要晒到阳光底下,那才是到了没有底牌无以为之的时候。
梁辉亲眼看着司徒雪衣走开,目光极冷淡漠。人人都骂他梁辉是给锦衣卫带来不幸的灾星,实际上把锦衣卫当手中自己玩物的一直都是这个叫司徒雪衣的人。
随着日头升高,会有一些僧侣把一些冰盆摆在幕布的周围,确保帝后不会受到酷热的影响。
梁辉也看着日头,如果按照纸条里约定的时辰,他也该走了。
可梁辉压抑着自己没有动。
直到他旁边伸过来一张冰凉的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梁辉瞳孔骤缩,这是一件女人发髻的钗环,是赵娘赵雪云的钗环。
梁辉下意识就去看是谁递了这个东西给他,可四下一望,遍地不是禁军就是和尚,都在冷漠地看着他。
他努力想寻找一张假冒的脸,但什么也找不到。
这么多人,就算是鱼目混珠,想找到那一颗混入的鱼目,简直难于登天。
握着这钗环梁辉手剧烈的抖,赵娘,赵娘也是你的女人,难道你真的会用赵娘来威胁我?
可软肋之所以会是软肋,便是触及到的时候,所有的思想理智都不再管用。
这一次只是过了半柱香,梁辉就像刚才的司徒雪衣一样,选择最悄无声息的方式退出包围。
刚才递了钗环的方隐见状幽深一笑。
——
对于已经全部集中到祭台前、其他地方基本空置的皇极寺,梁辉要离开基本自如。
只有一个守着门口的锦衣卫见到他十分吃惊:“大人,您要去哪儿?”
祭祀期间离开,这可是大罪,身为锦衣卫的指挥使,梁辉这是要明知故犯?
梁辉盯着那人腰间的刀:“把你的佩刀给我。”
这些是守在皇极寺最外层的锦衣卫,他们的佩刀并没有被梁帝收缴。
那锦衣卫却有些惶恐,颤抖解下佩刀递过去,想问又不敢。梁辉在锦衣卫中的作风一向不是什么温柔善人,他也不需要为他的所作所为做半点解释。
梁辉看着这位锦衣卫很是熟悉的面孔,认出他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个人,他掂量着佩刀,慢慢道:“本大人临时有事,你记着,若大典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还没回来,就到护春河来找我。”
护春河……锦衣卫念叨着这个地名。
梁辉会咬牙决定冒着风险也要离开一次,不仅是这钗环的力量,还有就是,护春河真的是距离皇极寺很近的地方,因为都属于城郊,所以赶得及的话,半个时辰足够。
这让梁辉心起一丝侥幸。
也许他把一切处理好,便像当年那样动作快,神不知鬼不觉。
把该说的话交待了锦衣卫,出了皇极寺后,梁辉就马不停蹄朝护春河赶,他迫不及待亲眼见一见,到底是真的地狱的人归来了,还是有人故弄玄虚,不管哪一种,他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护春河边上,荆无常盘腿而坐,用手绢仔细地擦着刀身。
那个钗环是上次见面的时候,赵娘交到他手里的,他知道用这个东西,可以把梁辉诱骗出来。
曾经他也是被梁辉诱骗,今次,就是曾经的血债偿还。
比起梁辉的一脸阴沉,荆无常反倒平静多了,他发现和那位夙夜公子战了两日棋局,自己的心境好像也发生了变化。
梁辉盯着河边那个十年未见的面孔,昨夜做的种种预设和准备,到了这时原来都没派上用场。他开口口气平平:“居然真是荆大哥。”
荆无常慢慢把擦拭刀身的手绢折叠起来,看着梁辉说:“是啊,梁贤弟别来无恙吧。”
没什么比别来无恙更合适的了,荆无常心里想。
梁辉的手一直警惕地握在刀柄上,因为荆无常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苦熬了十年的男人,活在地狱里,怎么能见到他第一眼好像毫无仇恨之意。
当然梁辉也用了“好像”。
荆无常慢慢握着擦拭干净的刀,从地上立起了身,他等了这一天等十年,的的确确也算郑重。只是夙夜公子说,所谓的恨不一定要刻画在脸上。
所以荆无常再抬起眼的时候,已经是冷漠的看着梁辉。
这样表现的荆无常让梁辉更加捏紧刀,若真是愤怒失控之人,必然会有破绽,由此也可知道,前一晚上故意到锦衣卫院子里叫嚣的,甚至故意使出疏影横斜招数的人,并非眼前的荆无常。
这才更是步步为营,让梁辉明白了。
他忽然出言讥讽:“想不到从前标榜正义刚正的荆大哥,居然也会沦落到与人合谋算计了。”
这些事情荆无常一个人做不来,这是严密地算计了锦衣卫和大典的种种漏洞,乘虚而入。除了是另一个权势之人。
从前的荆无常听见这种话自然要愤怒至极,可现在荆无常的眉头都没动一下,有权势又如何,如夙夜公子那般,越是希望所有权势都能握在他手里,或许这样就少了一些心术不正的野心奸臣。
荆无常扫了一眼梁辉,看到他手里还紧握着钗环,目光幽深地说道:“十年时间自然足够改变一些,比如梁大人这样,不就是如那山鸡脱了毛,又假穿成了凤凰的外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