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诗月拎着牛奶趴在护栏上,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我是亲眼看到我爸爸去世的,就在我面前。我妈妈为了挣钱养家也顾不上我,我通常都是一个人。”
“所以呢……嗯,我被别人嘲笑没爸爸已经是家常便饭,我又是个女孩子,说骂骂不过,说打打不赢。”文诗月越说越顺口,“我还没有朋友,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他们只会欺负我,剪我头发,给我书包里丢蟑螂,把我锁在厕所里,跟老师告状说我是小偷,栽赃我,我……”
她见岩睿一脸错愕的表情看着她,顿了一下,拐了个弯:“我只能受着,因为我不能跟我妈妈说。妈妈一个女人养大我不容易,她也没有人给她撑腰,还要处处为我考虑,她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我不想妈妈伤心,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长大成人,成为有用的人,我这不也做到了。”
“原来你以前这么惨的啊。”岩睿满目同情。
“可不,比起人家说你一句没爸爸,我是不是更可怜?”文诗月问。
“好像是。”
“嘴长在别人身上,人要说什么我们又没办法控制,拳头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放大问题。别人就会认为你很在意,那这种事就会源源不断的发生。你不搭理,猴跳三遍没人看,他们自己就没趣了。但是这件事你是做错了,你不应该打人,更不应该把气撒在你最亲的人身上,她又有什么错呢,是爱你爱的不够?”
文诗月停下来,看向岩睿,说了最后一句:“我们没有了爸爸,可你别忘了,妈妈也同样失去了爱人。”
“我走了。”岩睿急匆匆地转身。
“去哪儿啊?”文诗月明知故问。
“找我妈去。”
听着岩睿急迫下楼梯的声音,文诗月默默地喝了口奶,满意地笑了。
她回身,抬头望着黑幕上的星星,眸光澄澈,语带歉意:“对不起啊爸爸,我瞎话编溜了有点儿离谱,但也是出于好意。您在天之灵,就别说我了。”
“咳咳……”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男人的低咳声。
文诗月惊地一转身,就看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林旭。
男人肩宽腰窄,迎着昏黄的顶楼灯光,迈着长腿不尴不尬地朝她走了过来。
指尖一点猩红,让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散漫不羁的痞劲儿。
文诗月背倚着护栏,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旭,指尖不自觉地抠紧了牛奶盒子。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让她恍然如梦。
朝她走来的不是林旭,而是李且。
“我可不是故意偷听,我在后面抽烟。”林旭走到文诗月面前,抬了抬手示意,“被呛了一下。”
男人嗓音慵懒烟沉,在这浓浓月夜里显得格外磁性。
文诗月被这话霎时唤回现实,她暗自松开牛奶。别过眼时,视线正好跌在了他抬起的那骨节分明的手上。
这人的手跟李且一样好看,劲瘦修长,背骨凸起,骨节分明的食指和中指间衔着一小截明明灭灭的烟卷。
不仅如此,偏偏连声线都跟他有些相似。
真真是打灯笼走铁道,见鬼。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眼前之人声音偏沉哑,不似清朗。
意识到自己又在拿他作比较,文诗月告诫自己这个人不是他,只是长得特别像而已。
一正一邪,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文诗月见林旭正好整以暇地端倪着她,她移开视线,神色恢复坦然:“嗯,没事。”
平台中间起了个屋子,屋顶檐边养着一圈花,正好把两边挡住,形成一个互不干扰的死角。
两边都有楼梯通上来,林旭就是从那边上来的,只不过不隔音。
所以,应该是她从忽悠小孩子的话开始,让正好在那边抽烟的他听了个全,最后给呛到了。
林旭走到文诗月身边,将手里的烟屁股在护栏上捻灭,顺手丢到旁边的垃圾桶。
男人无孔不入的气息混着流动的空气扑面而来,文诗月几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与之保持距离。
然而她这暗地里的举动还是被林旭看在了眼里。
“没事?”鼻子里溢出一声低笑,“那你刚才慌什么?”
他就地没动,弓着背,黑t贴出紧实的背肌线条。说话间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在栏杆上敲了敲,低头咬住被抖出来的那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大晚上突然冒出个人,换谁都一样的反应。”文诗月笼统回道。
“这样啊?”
林旭叼着烟也不急着点,烟卷在薄唇上微微上下晃动,拖着含糊不清的调调。
文诗月点了下头,没打算跟这个有女朋友的社会哥共处一平台,便礼貌性地一颔首,“不打扰了,你继续。”
说完,她拎着还没喝完的牛奶转身就走。
“哎。”林旭叫住她。
文诗月回头看向他,没说话。
“你刚为什么要编故事骗小孩儿。”林旭言语间掺着一丝好奇。
文诗月:“比起用长篇大论的大道理去劝别人,更有效的方法是你比他更惨。”
林旭轻笑出声,撩起眼皮瞧着文诗月,笑的漫不经心:“哦,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文诗月又是一愣神,可能是月色惑人,实在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她一颔首,转身,不再做任何停留,大步离开。
屋顶的猫儿在房檐边踱着步,举头望明月。
它伸了个懒腰,长腿却无意间碰到了一旁的花盆,花盆摇摇欲坠。
文诗月正好经过檐下,手腕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力猛地往回一拉。
她脚下一个趔趄,转了半圈,直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东西,鼻息间瞬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烟草味。
几乎是同时,身后“啪”地一声,是花盆砸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文诗月仰头,闯进的是比这夜色更深更沉的黑眸,却犹如无边的宇宙,让你看不透其中的奥秘。
男人眉峰凌厉,不似先前那吊儿郎当的劲儿,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属于他,又不应该属于他的正气。
恍若在隐约间窥探到与记忆中的那个初遇时便叫她念念不忘的眉眼,与之重叠,毫无二致。
林旭“噗嗤”一声,热气打在文诗月的额头。
只见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带笑,低沉诱人的嗓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怎么?又认错人了?”
第3章 03 一眼万年。
这话就像是一个警钟,在文诗月的脑子里徒然警铃大作,将她从朦胧的记忆里彻底地抽离了出来。
而这一秒在这个男人的眼里,又何曾再能寻得半分属于李且的影子。
她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文诗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推开林旭,往后退了两步。
哪怕夜风清凉,丝丝透皮,一时之间也扫不去他带给她存在感强烈的温度和气息。
总觉得浑身上下都还被他给笼罩着,挥之不去。
文诗月又跟着往后退了一步,鞋子碰到了地上的碎片,发出轻响。
她低头看去,才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文诗月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刚才林旭站的位置和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相隔距离并不算近。
她倒是惊觉他的反应和速度居然可以这么快。
“谢谢。”她看了眼林旭,并没有应他刚才的那话,而是针对他的施以援手礼貌地道了声谢。
“不客气。”林旭勾着一侧唇角,又从裤兜里掏出烟盒,重新在手背上抖了支烟。随之掀起眼帘,一挑眉,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这不英雄救美么。”
“?”
文诗月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英雄救美”这种话能被他说的如此自然顺溜,她刚才真的是疯了才会又把他误认成李且。
有女朋友还到处撩,岩香果然没说错,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文诗月实在是无言以对,欲走时遂又瞧了眼地上,一片狼藉。
她强迫症发作,底叹一口气,走到一边去拿搁在角落的扫帚和撮箕,打算把摔碎的花盆和泥土打扫干净。
与此同时,岩香就出现了。
跟岩香一起出现的还有林旭的女朋友。
两人一走上平台口子,就双双定住了。
柔光熠熠里,屋檐下的一男一女,一个在扫地,一个在看扫地的扫地。
这画面,岩香一时间竟生出她常看的那些言情小说的情节。
讲真,光论这外形条件,这俩确实能承包小言男女主得一切幻想。
她扭头瞥了眼身边的正房,立即打消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少女心。
言情小说可不敢想,就怕一个不小心搞成了法制专栏。
文诗月和林旭听闻脚步声,也一前一后地看了过去。
这下可就好看了,这边的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边的两双眼睛。
八目相对,每一双眼睛里都流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眼色。
比如在文诗月的眼里,此情此景,她怎么就自动生成了一种被捉奸当场的错觉。
再看一眼林旭,人正单手拢着打火机的火光,低着头给自己点烟。倒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事大也与我无关的神情。
“嗐,我说怎么这么大动静。”岩香噙着笑走过来,“花盆砸了啊?”
“应该是野猫。”文诗月继续把最后一点儿扫进撮箕里,说,“没事,我收拾好了。”
岩香接过文诗月手里的东西,很是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你住得近,每次这上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得麻烦你。”
文诗月哪能不知道岩香说这话的意思,与其说是在感谢她,不如说这话是特地给林旭女朋友打个镇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