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砚岐交代完事情,从内院走出的时候,发现李景承和他的侍卫已经整装待发地等在外面。
他轻轻一笑:“看你这着急的样子,看来我此行不用担心耽搁时间了。”
李景承看着自己最熟悉的脸露出这样的笑意,却是半点高兴不起来,他沉声命令道:“出发”。
“是,殿下。”站在他身后的侍卫都是常年跟着皇长子和林长史的心腹,经历了之前的种种,都知道眼前这个跟林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非林大人,否则自家殿下哪里可能会用这种态度、这种语气跟对方说话。
姬砚岐似乎也已经习惯了李景承这样的冷漠,并不以为意,他们很快就到了裕王府秘密安置镇魔军的地方。
因为妖魔身形巨大,就算是多次骑行的裕王府影卫,每次看到镇魔军坐骑的时候,心中都不免要震颤一下,这无关能力,只是本能的恐惧。
哪怕是林彦弘,在古玉中第一次见到那场景的时候,也很是惧怕了几年,直到自己获得了先祖返魂,再站到妖魔面前的时候,发现对方还在惧怕着自己,这才稍微好些。
但姬砚岐走到妖魔身边,却是一点也不怵,他甚至没有要侍卫帮忙,就自己接着骑具登了上去,也没有让侍卫相随。
李景承看到这个场景,眉头微皱——这个占据了彦弘身体的人,竟然对妖魔镇定如此,而且看上去十分熟悉镇魔军,看来来头不小!
悟觉大师称他为“兄长”,这曾经让李景承猜测他的身份,毕竟能被悟觉大师称作“兄长“的人,自然就是宣帝,也就是李景承的皇祖父。
但这个人跟李景承独处时介绍自己,却称自己是林彦弘的长辈、玄祖父,而且还让李景承称呼他为墨山先生,这明显又与宣帝无法联系。
更重要的是,如果此人真的是宣帝,那悟觉大师和他大可以直接言明,到时候不要说李景承了,就算是先帝在世,也不敢对他不敬了。
能够对镇魔军坐骑如此熟悉,其实最有可能是在边境镇守的亲王,或者他们身边的心腹。
李祈裕在同意长子和林彦弘的事情前,当然会把林氏祖辈的事情好好查探一番,若有这方面的情况,早就说与李景承听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段渊源根本不是几代之内发生的事情,而是数百年前发生的事情,根本无从查起。
悟觉大师突然离开京中,李景承拆穿了“林彦弘”是假,梁帝李祈裕也在加紧调查此事,但是一无所获。
李景承之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姬砚岐的要求,一方面是想看看对方在玩什么花招,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确实已经束手无策,除了让他和悟觉大师自己说,别人根本无法得知任何事情。
……
他们先是直接通过了梁州和雍州的地界,到了距离南岭最近的赤那城。
“这里原本有座城池叫天礼,估计后来才改名叫赤那,”休整时,姬砚岐站在高处俯视远处的城池,对时刻紧盯着他一举一动的李景承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改名字吗?”
似乎没有指望李景承回答自己,他就自言自语道:“当是因为雍州的博尔帖赤那亲王。”
母亲乌兰图雅在李景承幼时很少跟他说起雍州的事情,但后来生下李景熙、雍州皇权也几经更迭,她渐渐释然,偶尔也会跟不在跟前的长子于书信中提及雍州旧事旧人。
但就算乌兰图雅不提,对于这位博尔帖赤那亲王,李景承常年在南岭,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他的事迹。
据说,这位在历史上曾在梁州乱起时,几乎以一己之力镇住南岭的传奇亲王,身世也十分传奇。
他出生的部落在雍州原本是极尊贵的一支,其父与当时的雍王乃一母同胞。
但因为战乱,他们被其父的其他异母兄弟屠族,尚是婴儿的博尔帖赤那虽被仆从救走,但遭到追杀,后来流落荒原,传闻是被银狼养大的。
最后屠戮他部族的反王被镇压,雍王以为兄弟子侄全部丧命,伤心之余也只能放弃寻找,直到多年后政局相对稳定,恰逢梁新帝登基,派使臣送梁公主到雍州和亲。
这支送亲的队伍遇到了狼群,后来不仅化险为夷,还救下了在狼群里长大的博尔帖赤那,将他带到雍州王帐。
后来几经波折,雍王不仅多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儿媳,还找到了失踪已久的侄子,大喜过望。
史料记载,在后来长达十年的时间,被称为梁雍两州相处最为和睦的时期,当时送亲的其中两位使臣甚至留在雍州为官,被雍王委以重任。
虽然年代久远,有些事情被一代代相传,很多已经无迹可寻、无证可考。
比如当时博尔帖赤那是否真的是被狼群养大,又是如何被梁州和亲的队伍所救,后来留在雍州的官员又姓甚名谁,都已经无人知道。
至于这位声名赫赫的传奇亲王为何会年纪轻轻就战死,后人自然也无从得知。
雍州现在比梁州要乱,边城更是如此,待他们轻松进了城,竟是无人发现。
“听大师说,博尔帖赤那留有遗愿,想让自己被葬在南岭一带,但雍王担心他尸身会为妖魔所损,所以执意将他带回王帐,但在这里立了一个衣冠冢,当做完成他的遗愿。”
那衣冠冢在城中已经被修成了庙宇,其铜像也被当做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李景承跟着姬砚岐看了博尔帖赤那的铜像,却听到身边的人道:“时间太久了,大家都忘记了……这哪里是他?”
看到他用林彦弘的脸、眼中带着怀念说起另一个男人……这若是放在平时,皇长子殿下早就炸毛而起了。
但还没有等李景承开口,姬砚岐就转过来看向李景承,告诉他自己来雍州的目的:“我来雍州,是为了找到博尔帖赤那的坟冢……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先告诉你,彦弘还在人世。”
姬砚岐可以看到李景承幽暗的眼眸中生出了光亮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起来,却没有任何表情,他语意平淡地道:“这一路上,我还会告诉你很多事情,告诉你,彦弘隐瞒了你多少事情。”若知道了这些,你还能毫无芥蒂,那就……
李景承并未对“隐瞒”这个词有丝毫芥蒂,他看向姬砚岐,一字一顿地道:“希望您说到做到。”
……
因为李景承离开边境不能超过三天,所以从赤那出发,他们没有再做任何停留,直接进入靠近王帐的毛乌素沙地。
“其实毛乌素绝大部分地方,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曾经水草丰美,风光宜人,对雍州的牧民来说是很好的牧场。只是后来由于气候变迁和战乱,地面植被丧失殆尽,就地起沙、积沙,这才形成后来的沙地,终于变成茫茫大漠。”
姬砚岐指着一片稀疏的油松林:“因此此地与我知道的一处不仅同名,连地质环境都极为相似,所以当初我带人在这里种植了大量的油松,想减缓沙漠形成的速度,可惜,终究敌不过自然和人为的共同力量。”
这一路上,仿佛是不再顾虑什么,姬砚岐跟李景承说了很多初听上去让人感到极其奇怪的话。
就好像他活了很多年,或者活在很久远的年代,对古时的事情极为了解。
起初李景承对此保持着极大的戒备,他不知道对方这般信口雌黄,是打着什么主意,有什么阴谋。
但渐渐的,对方这些话说得多了,李景承一边警备,一边又潜移默化地听进去了一些,生出了不得不相信的感觉。
所以当姬砚岐指着那片数量不多,但单棵看上去都粗壮高大、恐怕有几百年树龄的油松说,是他带人种植的,李景承已经不给他什么反应了。
“那时候天气热得很,种树又是个体力活,不管是雍州的袍子还是梁州的长衫都不方便,所以我就让侍女帮我缝制了我家乡的衣服,露着颈脖、胳膊和腿,也好在这是雍州,民风可比梁州开放许多,这般怪模怪样,在牧民眼里也不过是奇怪了些。”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李景承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剧烈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