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乐变傻后,江泰原几乎绝望,一夜白头,日日以泪洗面,模糊泪眼看不清未来之路,不知是否还要走下去。
小小的,傻掉的知乐已经忘记从前许多事,却还认得江泰原,他抱住江泰原,笨拙的给江泰原擦眼泪,笨拙的说:爷爷,不哭。知乐疼。
江泰原抱住知乐嚎啕大哭,猛兽般嘶吼的宣泄过后,牵着知乐的手,对他笑起来。
倘若知乐没有生病,如今正风华正茂,凭他的容貌才情,大学里不知多少人追求,还真不一定轮的上你呢。哎,可惜,这命运二字,实在没什么公平可言。
沈泰远惋惜不已,充满哀叹。
沈程沉默不语。
雨停了,夜凉如水。
沈程在窗前伫立许久,静默不言,时钟报时,他蓦然回神,看看表,慢慢下楼,履行做出的承诺,来到知乐卧房。
知乐已经睡着了,小乐小程早自觉离开,回到它们自己的小窝,卧室里开着壁灯,暖黄的灯光静静照着。
知乐安静侧卧,微微蜷着,呼吸沉静,长睫在眼下投下一抹浅影,一只手臂露在被外。
沈程伸手,轻握住知乐手臂,想放入被窝中,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却仍使知乐一惊,立刻睁开眼,手臂本能的一缩。
抱歉。沈程马上放开手。
知乐看清是谁后,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他睡的迷迷糊糊,眼睛半睁未闭的看看沈程,嘟囔般的说:不抱歉啊。睡觉啊。
他往里面让让,闭着眼拍拍床,意思是快来睡吧。
沈程上得床来,两米多的大床十分宽敞,沈程打开自己的被子,暂无睡意,便调暗灯光,躺靠在床头。
知乐感觉到沈程,仍闭着眼,人却挨过来,脑袋帖在沈程臂侧,就像小乐小程贴着知乐一样。
这个动作让沈程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存在却被忽略的事:知乐对他总是不设防的。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面,无论沈程对他做什么,摸头,握手,同|床共枕知乐只要发现是他,就会放下所有戒备,万般温顺的任由其为所欲为
仿佛在知乐的世界里,一开始就将沈程设定成了信任模式。
沈程没有动,低眸端详知乐,知乐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熟睡的面容很乖很平和,仿佛没有经历任何的坎坷,残酷的命运没有留下痕迹。
知乐这孩子小时候你不知道有多聪明没有不喜欢他的
沈程没有见过小时候的知乐,不知道究竟有多讨人喜欢,他脑海中浮现出另外几桢画面:
七八岁的知乐躺在黑夜里,烧的满脸通红,嘴唇干裂,却生生忍着。
知乐拼命挣扎,被爷爷救下后,满眼惶恐惊惧,想要投进爷爷怀抱,却挨了一巴掌。
知乐茫然而仓皇搂住江泰原,说:爷爷,不哭。知乐疼。
倘若知乐没有生病,如今
沈程试着想象了一下假如知乐没有生病,如今会是什么模样,结果却不尽人意他想象不出来。
沈程碰了碰知乐柔软的头发,知乐睡梦中轻轻蹭蹭他的手心,他的眉,他的眼,鼻梁,嘴唇,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平和的光芒。
沈程觉得,这样的知乐,也很好。
似乎又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雨也仿佛下进了心里,沈程心口的部位从未有过的柔软与酸胀,似乎还有细细的痛感。
这是沈程人生中至为稀少和陌生的东西,此前的二十多年,从未对他人有过。
彼时他还不知这种东西,叫心疼。
沈程只是觉得,知乐以后,都不应该再受苦,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夜深了。
沈程将知乐推开一点,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
片刻后,知乐滚过来,贴住沈程。
沈程向来睡眠不好,一向警醒,如此动静,简直没法睡。但既然答应□□,便已做好心理准备。
忍。
沈程闭着眼,如老僧入定,过了一会儿,无奈睁开双眼。作为性|取向为男的沈程来说,与美少年同睡,本就需要极大修养与自制力,沈程不会在不清不楚的时候对知乐产生什么非分绮|念,更不会做出逾矩之举,但某人实在也够折磨人。
只见知乐踢开自己被子,开始扒拉沈程被子,试图钻进去。
沈程揪住被角,冷静捍卫自己领地。而后将知乐踢开,知乐被迫滚开,沈程再起身,拉过被子盖住知乐。
仅仅几分钟后,知乐再度悠悠然来到沈程身边,一条腿大喇喇搁到沈程被上,胳膊则横在沈程胸口。
沈程:
沈程推开,踢开,丢开
知乐贴来,贴来,贴来
如此反复几次后,沈程丢盔弃甲,认输。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一脸生无可恋。
最终知乐如愿以偿,脑袋窝在沈程肩窝处,抱着沈程,心满意足的安然好梦。
其实知乐独自睡觉时,并不会翻来覆去,然则一旦身边有人或者玩偶,便不自觉想要紧挨一起,一旦如愿,便会停止折腾,安静下来。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室内灯光温柔覆盖在两人身体上。
沈程本以为今晚会是个无眠之夜,然而出乎意料,知乐安静下来后不久,被这般搂抱着,居然很快睡着了。
轰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震耳欲聋,天地在旋转,破碎的玻璃,撞击的声响,漫天的鲜血,痛苦的□□这些画面与声音交织,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沈程头疼欲裂,扭头看去,眼前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面孔上双眼圆睁,鲜血顺着眼角倒流下来。
前方一个男人低垂着头,血流成线,滴滴答答。
血。
到处都是血。
都是你,害死了他们!都是你!
有人在怒吼。
沈程被人推了一把,头撞在墙上,剧痛传来,他想要爬起来,却昏昏沉沉,全身无力,只得靠在墙上,剧烈喘息。
哥哥!
沈程猛的睁开眼,如溺水般,大喘一口,黑沉双眸映着柔和的灯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哥哥,你怎么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令沈程逐渐回神,沈程侧目,看见知乐坐起,满面担忧的看着他。
做噩梦了吗?知乐的手在沈程肩膀上,刚刚正是他察觉到不对,继而推醒沈程。
沈程清醒过来,他闭闭眼,如往常一样,忘掉梦境中一切,慢慢平复剧烈心跳,坐起来,靠在床头,对知乐说:没有。
沈程取过床头先前搁置的水杯,其中一杯递给知乐,让他喝水。
知乐还是充满担忧,注视着沈程面容,伸手去接水,手指碰到沈程手掌,顿时惊讶起来。
你好烫。
知乐马上握住沈程的手掌,又摸摸沈程的额头。
哥哥,你在发烧。
第42章 四十二
哥哥,你这身体,不大行啊。
谁也没想到,淋了很久雨的知乐完全没事,自称身体很好的沈程却被病魔侵袭,结果换来知乐无辜而又无情的嘲笑。
沈程躺在床上,面无表情,沉默不言。
非病毒性感冒,问题不大,退烧就没事了。私人医生给沈程量过体温,笑着道。
这私人医生还是昨晚为预防知乐生病,沈程特地叫来,安排在客房留宿,随时候用,结果没想到,到头来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沈程平静的点点头,平静的说谢谢。
已是新的一天,医生叮嘱些注意事项后便离开。刘姐按医嘱取了药,倒好水,也离开卧室。
沈程吃过退烧药,躺了会儿,窗外鸟雀叽喳,天光大亮,沈程想起床。
不行。
知乐坐在床边,马上按住沈程。
沈程扬眉,看知乐。
你还没退烧呢。知乐认真道:生病了,得躺着。
昨天发生的事已被知乐抛之脑后,记吃不记打,这种事似乎不足以在他心理留下什么阴影,或者说,被他自己过滤掉了,太阳升起,黑夜离开,新的一天,又是那个容易开心,精神饱满的知乐。
沈程:我要工作!
知乐:你在生病!
沈程:我是总裁!!
知乐:你在生病!!
沈程:只是感冒!!!
知乐忽然顿了顿,眉头微蹙,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感冒,发烧,很可怕的。
他看着沈程的眼睛,语气带点恳求:不能,发烧。哥哥,不要发烧,听话,好不好。
沈程静了。
沈程没有再坚持,顺从的躺下。知乐松了口气,露出个笑容来,替沈程盖好被子,我守着哥哥。
刘姐将早餐送到卧房,用小推桌在床前放好,知乐与沈程两人各自吃了些,知乐拿来书,一边守病人一边读书。
今天读的是《小王子》。
窗外雨后天空如洗,阳光灿烂,房中沈程高大的身躯躺的笔直,宛若僵尸,静默凝视天花板,双目无神。
还没看完?沈程说。
他记得好久前知乐就在看《小王子》。
看完了啊。知乐回答说,想了想,又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书。
沈程不置可否。
我念给,哥哥听?知乐提议。
多谢。不必。沈程冷酷拒绝。
不必守着我,沈程说,天晴了,你去外面玩。
知乐摇头:得守着。
沈程:我不会偷偷工作。
啊?知乐原本没往这上面想,眼下倒被提醒了,恍然道:那更得,守着,万一,你偷偷工作呢。
沈程闭了闭眼,克制道:我不是小孩子,说话算话。
呵。知乐微笑:成年人才,最喜欢说谎。
沈程:
知乐继续道:等你睡着了,我再出去。
沈程鲜少在这个时间段内躺在床上,何况一旁还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哪里睡得着。想将人哄走,偷偷工作的计划也被破毁,一时简直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电话响。
电话还是在知乐允许范围内的,知乐将手机递给沈程。
沈总早上好,朱辉的声音不太确定:十分钟后的会议是否照常举行冒昧问下,您现在在哪里呢,是路上堵车了吗?
沈程入职后,除却上次因为知乐的事耽搁过几天,平日里从未迟到和缺席,今早没来办公室,朱辉着实有些意外。转念一想,昨天知乐受惊,大抵今天需得安抚一番,但上回好歹提前告知,今天却没有任何信息,朱辉不好胡乱揣测,是以试探询问。
在家。沈程低沉的声音传来,出了点临时状况。今天没有办法去公司,非紧急事宜,延至明天。需要今天处理的,发我邮箱,下午,或者晚上
说道这里,沈程瞥了一眼知乐。
知乐严肃的看着沈程。
沈程薄唇微抿,慢慢道:下午,或者晚上,等病好后,我再处理。
知乐满意而宽容的点点头。
您生病了?朱辉惊讶道:什么病,很严重吗?
以沈程性格,居然需要在家休养,工作也推后,看来病的不轻,朱辉忙表达关心之情。
那头静了一会儿,才再度传来沈程的声音:感冒。
哦。不知是否是错觉,朱辉只觉从刚说道处理工作事宜时,沈程的语气便显得有些沉重,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咳,咳,感冒不是小事,不能忽视,朱辉语气充满诚恳:那,祝,沈总早日康复。工作事宜这边会安排好,您不要太挂心。养病要紧。
沈程没有说谢谢,沉默。
朱辉默默挂掉电话。
叮
知乐拿着体温枪过来,照着沈程额头开了一枪,发出叮的声响,知乐笑起来。
他第一次看见这种体温计,新奇不已,过几分钟想起来便拿起,朝沈程额头上一叮,玩的不亦乐乎。
沈程由最开始的无言,到后来已放弃挣扎,面无表情,生无可恋。自从知乐来后,沈程便越来越经常露出这种表情。无往不胜的天之骄子商界精英也遇到真正的对手了,沈程总是拿知乐没有办法。
毕竟高烧,加上药效,撑过上午,沈程终于睡过去。知乐小心关好门,拉上窗帘,尔后爬上床,想了想,怕打扰病人,还是决定睡到沙发上。
阳光灿烂,和风温柔,宁静的午睡时光一个小时后结束。
哥哥?哥哥!
沈程猛的睁眼,大口喘息,眼中犹残留着梦境里的猩红。
又做噩梦了吗?
仍是知乐发现不妥,将沈程从梦中拖出,知乐赤脚过去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立刻倾洒进来,整个房间刹那明亮起来。
知乐将床头的水杯递给沈程,担忧的看着沈程。
沈程一头薄汗,喝过水,气息渐平,坐起来,靠在床头。
你经常做噩梦吗?知乐把空水杯放好,站在床畔,问沈程。
沈程捏捏眉心,没说话。
知乐不懂这是变相的不愿回答,仍以自己的节奏和思维继续道:你晚上睡不好,是因为,噩梦?
以前不知什么时候偶然说道睡觉的话题,沈程不经意提起过,没想到知乐居然记得。
沈程本不愿回答这种问题,也无人敢问,但不知为何,此刻面对知乐,忽然没有那么排斥,仿佛说说也无妨。
或许因为知乐的眼神太过真挚。他的不懂避讳不懂隐私是真的,他的关怀也是真的。
沈程回答:嗯。
知乐:梦到了,什么啊。
车祸,鲜血。沈程平静道。
啊。有人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