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这次除了给全城有功名的人家下帖子之外,还给那些乡绅、村长村老、读书人家以及姻亲故旧都下了帖子。
别的不说, 唐家这次给家中五房子弟的姻亲们就准备了一百来桌。比如陶砚他温叔所在的温家,二十年前就有一个姑母嫁到了唐家。富庶的唐家不但平时积善行德,还热情好客,今天温家全家都在邀请之列。
几十年联姻下来, 唐家和石县本地的大家大族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就是陶家人丁稀少,所以没有和唐家有过往来。
“老爷,前面堵住了。”
驾车的二牛敲了敲马车,低声问道:“老爷,是要绕道还是就在这儿等?前面堵着许多辆马车,过不去。”
“过不去?”
柳二丫没想到他们刚说完唐家长孙成亲那天整条街都堵得走不动道,就真的堵得走不动道了,不由得掀开窗帘往前面看了一眼。
果然前面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除了马车之外轿子也是一顶又一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猛地一望过去就有一种全县城的马车和轿子都在这里了的感觉。
“我们就在这儿等吧。”
陶砚同样也往前面望去,“绕路也避不开前面的马车,而且剩下的路还有些长,走路过去也不太好。不急,我们就在这儿等吧。”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于是一家人就坐在马车上等待,时不时地说些话,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前面才又通畅起来,马车得以顺利前进。而这个时候,刚才为什么路会堵着的事情也传开了,据说是知县大人亲自来了,于是唐家人都出来迎接,在门口寒暄了许久。
“知县大人?”
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知县大人怎么来了?”
也不怪人好奇,毕竟只是嫁孙女儿,虽然唐家很重视,办得也非常地隆重,但对于知县来说是可来可不来的。
“怎么不来?”
回答的人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被谁听见,“唐家请了这么多人,肯定也请了他啊,不然岂不是显得不恭敬,人家想来就来。你是不知道,刚刚在门口的时候,他还夸了唐家的女儿们貌美如花呢。”
但这对于唐家女儿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词。
即便是‘德、容、言、工’里面的‘容’也不单单指的是容貌,而更多的是指要端庄稳重持礼,不要轻浮随便。
唐家的女儿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外人连唐家有几个女儿都不知道,张知县这一开口就是‘唐家的女儿们都很漂亮’。
简直是把唐家的脸面扒在地下踩。
于是等柳二丫和丁氏坐下的时候,张知县说唐家女儿貌美的事情就传开了,还有人在暗地里猜测张知县是不是想要纳唐家女儿为妾。毕竟他才来一年,就先后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房还是本县乡绅的女儿。
他看上唐家的女儿也不奇怪。
毕竟唐家虽然富庶,但唐家老太爷死后就没有一个人做官,唐家大老爷虽然是秀才,但也只是一个秀才罢了。唐家只是大一些的乡绅,张知县若是想要纳唐家女儿为妾,那么在外人看了唐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同桌的周巡检太太便是如此认为。
“陶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若是知县大人没有这个意,哪会突然就说这样的话,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柳二丫不想搭理她。
这位周太太以前觉得自己是乡下来的,瞧不上自己,当然其他人她也瞧不上。仗着周巡检是正九品以及娘家哥哥是郡城主簿,眼高于顶的她时常背地里说人闲话,以前也就胡夫人和魏太太能让她避让一二。
现在张夫人来了,因为出身不高也不被她看在眼里。
柳二丫今天若是附和了对方,那明天其他人就会听到‘陶娘子说知县大人怕是对唐家姑娘有意呢,不然昨天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年轻愚钝,看不明白呢。”
周太太无趣地转开了视线,和同桌的另一个人说起话来。
见状柳二丫就更高兴了,席上唐家送来的甜酒都多喝了两杯。也是巧了,这回唐家送来的酒,也是用梅花酿的,和之前柳二丫在蒲家那次喝的一样。两种梅花酒虽然口感不太一样,但都很好喝。
一种入口暖融,一种入口清冽,喝完之后嘴巴里还停留着梅花的香气。
当时她还很遗憾蒲家没有梅花树,不然定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花能酿造出这么好喝的甜酒来,没想到现在又喝道了。
“这酒真好喝。”
柳二丫小口地喝着杯中的酒,有些遗憾,“若是能见一见那梅花树就好了,之前修屋子的时候我想买一株种在家里的,可惜到处都没有卖。花木匠人说我们这地方难养活,所以外头很少有梅花树卖。”
“这有何难?”
丁氏笑道:“唐老太太喜欢梅花,所以唐家就有一座梅园,里面种了七八种不一样的梅花树,你若是想去看看,让那些丫鬟们带路就是。”
“唐家热情好客,这种事没有不允的,唐家大老爷更是以此梅园自傲。甚至因为家里的园子打理得好,每次宴请都有人想去看看,所以唐事先家还会让丫鬟和小厮们将园子隔成两半,方便男女宾客赏玩。”
旁边一位眼生的太太听得稀奇,“这位太太,你对唐家还挺熟悉啊,我们来唐家吃过两回席。但每次都是吃完了就回去,不敢胡乱走动。”
“你说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呢。”
丁氏笑了笑,“以前听人说起过罢了。”
那位太太又道:“你们要去看园子吗?那要不我们一起去吧,男人们要喝酒,怕是没有那么快散。与其坐在这儿干等着,不如看园子去。”
她这话一出,又有几人附和。
于是等出发的时候,就有七八个人了,这些人有以前去看过的,如今想去再看一回,又有从来没见过的,想去看个稀奇。
柳二丫就属于后面这种。
但令她有些失望的是,如今这个时候梅花还没开呢,枝头上只有一片片的叶子,瞧不出花是什么样的,只看得出来这些梅花树都长得奇形怪状的。
“娘,树弯,树是弯的!”
陶蓁指着周围的树,好奇地说道。
柳二丫回答:“是啊,这些梅花树都是弯的,我们家里的树是直的。娘,梅花树都是这样弯弯曲曲的吗?”
“这倒不是,”丁氏望着眼前的树,“有的时候是故意让花匠做成这样的,为了看起来好看,你若是见到画好的梅花图就知道了。”
柳二丫不觉得弯弯曲曲的好看,她还是比较喜欢直的树。
三人到处看了一会儿,柳二丫渐渐失去了兴致,但陶蓁的兴趣正浓,她的大眼睛四下转悠,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不住地问东问西。
丁氏耐心地回答着孙女的问题,带着她看遍了梅园不同品种的梅花,然后走着走着,三人迎面撞上了一位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人。
对方先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然后目光忽地回转,落在了丁氏身上,看着看着她的眉头皱起,表情也变得惊疑起来。
“你,你是”
不但这位妇人认出了丁氏,丁氏也认出了妇人,她的表情有些诧异,听到对方的话后她回了一句,“我夫家姓陶,这是我儿媳妇,这是我孙女。”
那位妇人的眼睛在三人中来回扫视,然后又定在了丁氏的身上,感慨着喊了一句,“陶太太,许久未见了。”
丁氏也感慨着回了一句,“是啊,好多年了。”
她还真是没有想到,这次到陶家来吃喜酒,竟然真的撞上了以前认识的人。而且不是府里的几位太太,也不是什么年长的管事媳妇或者婆子,而是以前一起在唐老太太屋子里伺候过的姐妹。
第105章 新县令(四)
超过二十年没见的两个人震惊过后相对无言。
最后, 还是这位妇人先开口了,她从自己的手上脱下了一个金戒指,然后笑着递给好奇地望着她的陶蓁。
“你这孙女很乖巧, 和你小时候也长得像。”
“乖孩子,我今天出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 就这枚我年轻时候带过的戒指还有几分看头,你拿去玩吧, 。”
这下子陶蓁就转头看向丁氏了。
丁氏和蔼地笑着,“这是姨婆给你的,蓁蓁快谢谢姨婆。”
陶蓁不怕生地大声喊着, “谢谢姨婆。”
这一声‘姨婆’让妇人下意识地摸了把自己的脸, 而后打趣道:“哎呦, 孩子不说我都忘了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了, 再过两年就该做外婆了。”
丁氏有些诧异, “外婆?”
在她的记忆里,大了她两岁的秋棠被老太太给了唐大老爷做通房,因为年轻时候避子汤喝得太多, 所以后来就连大夫都说她没有办法再怀孕了。看她如今的打扮, 应该是唐大老爷的姨娘,但孩子是怎么回事?
秋棠姨娘点头,“是啊, 你走了之后又再过了几年,太太屋里有个丫鬟有了身子, 可惜她福薄,生完孩子就去了。”
“太太体恤,就让我养着她。”
“今年刚好十五。”
原来是这样,丁氏了然。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 看着秋棠姨娘空荡荡的两只手腕还是开口说道:“我们今天过来吃席,遇到了一件事,你可知道新来的知县今天也来了?”
“新来的知县?”
秋棠姨娘苦笑着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唐家的规矩,外头的事是进不了二门的,我算是哪个牌位上的人,这样的事又怎么会知晓。别说是新来的知县了,你若是不说,我都不知道知县换了人做。”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丁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张知县在唐家门口夸了唐家的姑娘们貌美如花。既然你养的姑娘今年十五了,那得有个数才好。”
“这位张知县今年五十多了,刚来不过一年但家里的人已经办了七八回的喜事,就是妾室他也已经纳了两房,最新的那一位进门还没满一个月呢。”
秋棠姨娘听到这话,表情顿时严肃起来,郑重地对丁氏行了个福礼,“多谢提点,我替三姑娘道声谢。”
丁氏避开了些,“不值当,只是一句话而已。”
丁氏和秋棠姨娘两人虽然以前有一段日子以姐妹相称,但现在一个是本县典史的娘,一个是本县乡绅的妾室,不但身份不同还中断了二十多年的联系,除了旧时在唐家的事情外没有别的东西可聊。
秋棠姨娘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在听到丁氏给的消息之后显得心思重重,和丁氏再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离去。
等人走后,柳二丫好奇地问道:“娘,这人是谁啊?”
“她叫做秋棠。”
丁氏望着秋棠姨娘远去的背影道:“以前我们是一起被人牙子卖到唐家的,还在老太太屋里伺候的时候,她和我住一个屋。”
“我们一个是一等,一个是二等。”
丁氏牵着陶蓁往外走,“后来老太太把她给了唐大老爷,把我给了三姑娘,再后来我便出来了,一晃眼二十年过去,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
“哎,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丁氏显得有些沉默,不过等到了家就又好了。她让柳二丫把秋棠姨娘给的那枚金戒指收起来,然后就和以前一样过日子。
而唐家,在唐家大姑娘出嫁后不到两个月唐家二姑娘和三姑娘就先后嫁了出去。一个嫁的是县里的穷秀才,一个是郡城那边一位中年丧妻、膝下无子的举人。这两次喜事,唐家并没有像上回那样大肆宴请宾客,只请了几个亲戚,摆了还不到十桌。
陶家没有在邀请之列,所以这事柳二丫还是听陶砚干娘说了之后才知道的。
阙氏带着孙儿来陶家,把这件事当做趣事说给了丁氏和柳二丫听,“听说为了这两门亲事,唐家内宅险些打出了狗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