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穿云说罢,朝不远处的墙顶做了个手势,自己退后了两步。
海烟见状立时回头,见一个乌黑强壮的身影从不远处袭向她,总觉这身影有几分眼熟,但来不及细想,便立刻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那身影是李全,他扮作仵作随束穿云入谢府,又趁着束穿云与谢羽迟的遮挡,悄悄从后窗溜出了谢羽风的房间,这才得以在海烟欲偷袭束穿云时发出了警示。
其他围住院子的人皆是谢府的护卫,他不知谢府的护卫功夫如何,但眼前的海烟却是无论如何要擒住的,尤其是得知她竟然对束小姐有如此深的敌意。
哎,都是主子惹来的桃花债,当初少去几回海云院,也不至于招惹海烟这蛇蝎美人,更何况还是东离国的细作。
李全虽是一心两用,却丝毫不耽搁出手的速度,数招过后,对方的路数他约莫知晓了。
海烟虽出身天缘阁,但因年少便来平江府,不曾认真得师傅指点,她轻功绝佳,手上偏柔弱阴狠,与修内家功夫之人对战时能得几分便宜,但若是遇到手上功夫强悍,招式刚烈的对手时,便有些吃力了。
所以不过数个回合,海烟就显而易见的落入下风。
趁着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偷偷从袖中抽出方才收进去的袖箭,扬手便朝束穿云的方向射去。
李全见状,如风一般掠了出去,在袖箭堪堪近束穿云两寸时,被他抓住了。
可巧不巧的,袖箭正对着一个后背,是谢羽迟。
原来谢羽迟见海烟扬手,想也未想便挡在了束穿云前面。
袖箭虽被李全抓住,但束穿云仍怔愣在原地,谢羽迟的呼吸声就在她头顶,若是从前,她未必会对谢羽迟的做法多想,但自与元泊确定了心意,那深入肺腑的想念时刻萦绕在她心头,于情之一字上,她忽然开了窍,谢羽迟的以命相护让她感受到了与元泊待她相似的一份真情。
可她的心已给了元泊,再也盛不下他人,即便这人哪里都好,却偏偏不是她心中的那个。
只李全闪身去抓袖箭的刹那功夫,院中忽然燃气了一阵烟雾,接着一声惊雷般的响声,震得人心神惧烈,也让束穿云与谢羽迟回了神。
待烟雾散去,院中狼藉一片,哪里还有海烟的身影。
挥去鼻间窜来窜去的火药味,束穿云听护卫说起,这火药是从院外扔进来的,那人穿着谢府丫头服饰,没跑多远就被逮住了,只可惜,还未来得及问话,便咬舌自尽了。
经谢府的人辨认,她确实是谢府的丫头,名唤青蕊,进府已经好几年了,与思思身边的丫头很是熟稔。
至此,只除了海烟不知所踪,谢羽风之死已理清了脉络。
海烟先是借着青蕊故意与思思亲近,思思是个单纯善良的,她从未听人说过青楼里的那些肮脏龌龊,一直以为海烟是个美丽温柔的大姐姐,两人相处时便不免吐露过几丝对谢羽风的恼恨。
这与海烟的计划不谋而合,她让青蕊把杏仁粉能害人的消息传到思思耳中,再说上几句谢羽风折磨人的新法子,足够让思思吓破了胆。
之后,思思趁谢羽风寻她陪侍,壮胆喂谢羽风吃了掺了杏仁粉的食物之后匆忙收拾了碗筷离去,而谢羽风当时吃了东西后却什么事也没有。
后来,又有一个人来到谢羽风房中,那人便是海烟。
她见谢羽风躺在榻上虽口吐白沫,但只是中了些许毒,思思下的毒不够,到第二日兴许又能活蹦乱跳,只可怜她白忙活一场,因而,她干脆一下结果了谢羽风,也把思思谋害谢羽风的事给她坐实了。
只可惜,又遇到束穿云从中搅局。
若束穿云没出现在谢府,谢羽风的死被无生无息的处理了,那么杨家在平江府也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这是海烟对束穿云的惩罚。
谁能想到向来色胆包天的谢羽风竟然不敢动束穿云一根手指头,直到这晚,海烟见到谢羽迟望向束穿云的目光才明白,想必谢羽风早已得知谢羽迟的心思,故而隐忍着。
海烟对束穿云的恨意只增不减,从被抢走元泊,到束穿云不肯交出束山私藏的东西,再到谢羽风忌惮谢羽迟,而谢羽迟看上了束穿云,桩桩件件,如一坛老酒在海烟心里纠缠,酒中兑了水后酒味虽淡了些,但坛中的酒却是越来越多。
谢家搜遍了全城,也未搜寻到海烟的影子,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当然,在谢羽迟的帮助下,杨家众人被放了出来。
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的还是京城来的客人,他,正是谢承文的义子沈南苏,被谢承文派来调查谢羽风的事。
听了前因后果,谢承书虽对杨家家产念念不忘,但沈南苏只道,潭山祭祖在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仅此一句,便暂时打消了谢承书对杨家的盘算。
毕竟,在潭山祭祖时立储是太明数代皇帝以来不成文的规矩,但皇上一拖再拖,唯恐生变,大皇子储君之位悬在头顶,尤在此时,作为皇后母家的谢家一定不能生出任何不好的传闻,再说,只要大皇子被立为太子,杨家还不是任由谢家宰割。
潭山祭祖在即,沈南苏因谢羽风之死来平江府,只是表面缘由,他如今执掌潜卫府,是皇上跟前的心腹,甚至比谢承文更得帝心。
他在离开平江府的前夜又一次去南城拜访了束穿云,并且交给她一样东西。
第124章 最后一案11
“元泊让你带给我的?”
束穿云看着桌上的布娃娃,并未去拿,而是张着一双大眼不可思议的望着沈南苏。
她前几日让李全捎信去京城,央元泊去往将军府寻一个娃娃,不料娃娃寻到了,送来的人却是沈南苏,元泊去京城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南苏生了疤痕的脸庞在烛火的映衬下忽闪着几不可见的柔色,他薄唇轻启,说出一个事实,“我是他的大哥。”
“啊…”向来处变不惊的束穿云被惊到了,出口的话便有些傻,“你还活着?”
原来他一直留在京城,还成了谢承文与皇上的心腹,这事说出来不说束穿云不信,恐怕谢承文与皇上也万万没想到。
沈南苏看着束穿云,像看一个小妹妹,他嘴角轻提,不知是不是在笑,“我当年见过你,你才这么一点大。”
沈南苏两手伸开,中间的空挡像一只猫儿的大小。
“十七年前?”束穿云想了想,也只有太子府还未出事时候,沈南苏才可能见过她。
沈南苏知她猜测错了,也不纠正她,只道:“你娘抱着你,十分的乖巧,睡着时很乖,醒了也不闹。”
尤其是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离开束家,他不想连累那个善良的女人还有她怀中的稚嫩小脸。
束穿云算了算她出生的日子与太子府出事的时间,霎时沉默了下来。
原来沈南苏曾说,杨氏救过他,这话是真的。
恐怕束山前脚拿了圣旨去太子府捉拿先太子,后脚沈南苏不知怎么就到了束家,遇到了杨氏。
想想杨氏的性子,又恰逢刚生了女儿,为母则刚为母则见不得别的孩子受苦受难,所以,杨氏救下了沈南苏,让他躲过了那场灾难。
她不信当年吴王没派人私下搜寻过太子府余孽,但他们定然不会想到人会藏在束山束统领的府中。
只能说时也命也,该当沈南苏被杨氏救,也该当十年后,束家遭遇灭顶之灾时,沈南苏又救下了杨氏的一双儿女。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她从桌上拿过布娃娃,两只细长的腿上嵌着一颗硕大的头颅,头上镶着几粒饱满的珍珠,看着好不滑稽。
娃娃是杨氏为小小的束穿云亲手缝制的,想想杨氏的女工,也是拿得出手的,只是不知她出于什么心思,缝的这个娃娃丑到人神共愤,就算扔到路边,恐怕也会被人抠掉上面的珍珠再弃之不要。
然,自她从妆奁中得到那枚白阗和玉之后,才倏忽忆起,杨氏除了嘱咐小小的束穿云一定要带着妆奁外,还三番五次的提及那只亲手缝制的娃娃,只不过当时她回平江府实在匆忙,娃娃又不知被丢在了哪里,便忘记了这个娃娃。
她觉得这个娃娃之所以如此难看,一定是因为藏了秘密。
上面的珍珠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娃娃即便丢了弃了,里头的秘密也不会被发现。
她小心摩挲着娃娃,从腿到头上上下下捏了一遍,直到摸到娃娃短细的胳膊时,一个稍稍与里面的棉芯手感不太一致的东西,让她扬了扬眉。
“借沈大哥匕首一用,”束穿云就近求助。
沈南苏未发一语,从怀中摸出匕首递了过来。
束穿云接过,一下挑开线头,放下匕首,就着刚刚摸到的地方伸过去手指,随后一张被折叠成拇指粗细的纸条出现在眼前。
纸条外面卷着一层油纸,她迫不及待的剥掉油纸,一张手掌大小的纸条徐徐展开。
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云儿吾女,你看到此信时,爹娘许是已不在人世…道不尽千番惦念万般不舍,娘惟愿吾女安好…信纸有限,娘只嘱咐你一句,若要解了心中的谜题,万佛寺,那里会有你要的答案…”
伤痛难过想念涌进束穿云胸口,灵魂换了一个人,但身体终究没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身体很诚实。
“万佛寺…”她喃喃自语,一时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长垣府。”
沈南苏突然说道。
“长垣府?”束穿云吃惊,但一想却又对得上,若是束山有什么让人垂涎的东西,必然要交托给十分看重的人,可观束山生平,惟有长垣府,那里才是他的地盘。
“我近日便会启程前往长垣府,”束穿云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更何况她本就打算去长垣府了。
杨氏留给她的信,更是督促了她早些启程的步伐。
“好,”沈南苏点点头,忽然又道:“皇上就将去潭山祭祖,他无暇顾你,不过在途中还是要万般小心。”
束穿云不知皇上早已派人监视她,但人是沈南苏安排的,所以这般久以来,皇上耳边听闻的都是一些在平江府众人皆知的事情。
束穿云踌躇了片刻,终于未忍住问道:“元泊,他还好吗?”
沈南苏依旧惜字如金,只不过眼中忽闪过一丝笑意,回了个“好”字。
三日后,束穿云乔装打扮离开了平江府,待谢家的人发现南城人去院空之时,束穿云早已行驶在了阳江之上。
谢承书气急败坏,但寻不到束穿云的蛛丝马迹,兼之早有消息传出,青云先生带束穿杨去游历了,因而,束穿云姐弟在平江府的痕迹彻底成为了过去。
束穿云沿江北上,有淮帮的人一路相护,倒也有惊无险,只是在她到达长垣府的前夕,收到了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皇上在潭山祭祖时出事了。
……
皇宫大内,风声鹤唳。
乾德宫中,太明朝万万人之上的帝王虚倚着龙榻,劈手把手中的折子丢到了榻前跪着的两个大臣头上。
“朕说了,此事容后再议,为何一而再上折子?”
不过两句话,他却咳嗽不停,一旁的太监总管王公公轻轻拍着他的背,缓声安抚,“皇上莫急…保重龙体当为要紧…”
憔悴的帝王深吸了口气,直至平缓了呼吸,才朝地上的人挥了挥手,“都下去…”
“是,臣告退…”跪在地上的两个年纪颇大的臣子蹒跚着起身,后退着离开了乾德殿。
皇上朝身边人摆摆手,“让沈南苏进来。”
王公公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不过片刻,带着满身寒意的沈南苏从外面走进了富丽的宫殿里。
他单膝下跪,拱手抱拳,沉声道:“皇上。”
“查到了什么?”
“在皇上去潭山前夜,宫中有两拨人出了宫,据属下派人追查,两拨人去的是同一方向,皆是潭山,皇家别院。”
“好,好…”皇上面色灰败,既是失望又是愤怒,“果然是宫中的,说,都是哪些人狗胆包天?”
向来好脾气的帝王发了大火,言语透出几分不合时宜。
沈南苏连眉毛都未动一下,他屈膝低首接着道:“一人是皇后宫中的,另一人来自庆妃宫里。”
“庆妃?”皇上面上闪过一丝狐疑,想起清清丽丽温柔婉约的爱妃,不由撩起眼皮觑了沈南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