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带上便是,”三皇子极为顺从,这种事上他自不会逞强。
“对了,林大人会随行么?”
三皇子点点头,“师傅自然与儿臣一道北去。”
“那就好,那就好,有林大人与你一起,母妃也放心些。”
三皇子的师傅是翰林院的林大人,当初孙贵妃还瞧不上这位林大人,只觉得他一股子书卷气,做学问著书立纪还行,但做皇子师傅差点意思。
所谓立嫡立长,大皇子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应是太子,但皇上却偏偏久未立太子,因而在孙贵妃心中,便不免生出奢望,除却她不是皇后,她的三皇子哪样不比大皇子强?
自林大人做了三皇子师傅后,三皇子较从前沉稳许多,最近做的几件事都让皇上刮目相看,也称赞了几回,如此看来,林大人功劳最大,孙贵妃对林大人的态度也转变了许多。
除却章华宫中孙贵妃母子二人商议北行之事外,在京城府尹后衙,也正有人谈论此事。
新任京城府尹元祯与一位长须文士正在对弈,元祯执白,文士执黑,白子落入棋盘,黑子顿失大片江山,一盘棋终,文士拱手谦笑:“先生棋艺越发精湛,长山自愧不如。”
元祯边收棋子,边漫不经心道:“我潜心研读十数年,只为今朝,”随后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论起学问我不如你多矣。”
文士名长山,姓林,乃是当今翰林院大学士,也是三皇子的师傅。
他捋着胡须呵呵笑着对元祯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青云先生的本事,长山岂能不知。”
说着,林长山正色又道:“皇上已经准了三皇子所奏,想来如今皇上无人可用,应了三皇子也是不得已为之,且汝国公最是奸猾,需得一个在身份上能压得住他的人最好,三皇子既代表皇上督战,当是可全权掌控北境局势,不过…”
林长山蹙眉望着元祯,神情凝重,“你当真认为皇上在潭山祭祖时会立太子?”
“到时候了,”元祯轻道,“他若是不想重蹈十七年前的覆辙,自然不能再拖下去。”
“行,既如此,我便随三皇子走这一遭,且不论三皇子前程如何,我也权当为长垣府的百姓了。”
元祯颔首,捏着手中的棋子把玩了片刻,才意味深长的道:“长垣府局势不会更糟了,束山麾下的那些人终究不会放任长垣府被北苍践踏的。”
林长山愣了愣,随后明白了元祯话里的意思,又添了三分诚意的拱手,“多谢先生如此相助,若是三皇子…也罢,我不许诺先生什么,但若真有那一日,再说这话不迟…既如此,我也不便多留,等我从北边回来,再来寻先生讨教棋艺。”
元祯也起身拱了拱手,“元某愿三皇子此行顺遂。”
“多谢先生,外面天寒,先生留步,”说罢,林长山告辞离去。
待门扉开了又关,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元祯旋身又坐了回去,“都听到了?”
元泊盘腿坐在了对面,随意笑答,“秦誉野心渐长啊。”
元祯睇了他一眼,“他的野心不是你挑起来的?”
元泊并无被人揭破隐秘的尴尬,他只呵呵笑道:“那兄弟几个没一个可堪大用的,就他有几分小聪明,人也不算太坏,若真得有人接掌这个烂摊子,我以为也只有他了。”
元祯默而不语,静静望着元泊,过了许久才道:“泊儿,为父从前便说过,你若想要那个位子,为父总能帮你坐上去,如今改主意还来得及。”
元泊摇头,像似避之不及,又似玩笑道:“父亲,我从前如何说,今日也如何答你,我就乐意做平江府第一纨绔的公子哥。”
元祯摆摆手,扶额头痛,“为父知道了,你呀,为父悔了,真不该带你回平江府。”
元泊起身正欲离去,听了这话,并未回头,他道:“父亲,一日为父终生是父,我,是您的儿子,从前是,以后也是,这事完了,我们就离开京城,您喜欢平江府咱们就留在平江府,您若是想回青云山,儿子也陪您。”
低沉的声音恍若梦呓,元祯闭上了眼,可此时颤动的眼角泄露了他心底的波澜,泊儿,他的儿子,从四岁到二十一岁,整整十七年啊,多少个日夜,他逼迫泊儿去学习,去练武,只因为他的执念,一度令父子二人渐行渐远。
他要让整个秦氏皇族为太子陪葬,他要让泊儿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然世事难料,泊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搅乱了他的部署…
也罢,随他去吧…
第118章 最后一案5
今夜是元泊值守,从府衙离开后,他在京城的街道上闲逛了半晌,夜幕将落之时才去了宫中。
在值房换了宫中禁卫的衣裳后,他晃晃悠悠的与同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去了后宫。
“听说了没,皇上潭山祭祖要从咱们这些人中抽调随行,你想不想去?”同伴戳戳他的肩膀问道。
元泊正心不在焉,听到问话闲闲答道:“那岂是由我能决定的,还不是看上头的意思。”
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的?昨个夜里没睡好?”同伴眨了眨眼,调笑道。
京中禁卫都是贵族子弟,十五六岁起,家中便为他们准备了通房妾室,以防他们出去鬼混被外面的女人弄坏了身子。
同伴虽已娶了妻室,但仍有通房妾室,今日宿在这屋,明日歇在那屋,三五日不与同一个女人过夜也是有的,因而,他见元泊哈欠连天,只以为元泊与他一般,夜里被女人掏亏了身子,白日才没了精神。
也难怪同伴误会,元泊虽初到京城,但在平江府纨绔浪荡的名声却已传扬许久。
他若说自己没有女人,哪个会信他?就算他府中没有女人,也指不定昨夜在别处鬼混?
元泊见同伴不怀好意赤/裸/裸的打量,也不辩解,只眼尾轻挑,抚着自己腰间状似十分难受,“可不是嘛,唉,我这个腰呦,可是要了我的命了。”
“哪里哪里?”同伴说着便要上手摸一把,“让我看看,我有经验,我给你按两下就会舒服些。”
“别,别,”元泊一下跳了开来,嘿嘿笑道:“等我回去找别人按,你那粗手粗脚的我可承受不起。”
同伴见状也调笑着道:“说的有道理,咱们的手哪里比得上人家柔弱无骨,细滑白嫩,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元泊附和,紧接着又打了个大哈欠,几滴泪随着滑落眼角。
“看你这样子,昨个费老大劲,算了,你找个地且睡上一觉,上半夜我来守,反正也不差你一个。”同伴说着好似被传染了般,也打了个哈欠,“去吧,去吧,后半夜你来守。”
“好嘞,多谢,”元泊也不推辞,四顾打量了两眼,“那我先走,回头来替你。”
“去吧,去吧,”同伴摆手,两人分道扬镳。
话说元泊昨夜确实睡的不好,皆因他太想念束穿云了,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入睡。
但即便睡的不好,也不妨碍他精神奕奕,与同伴分别后,一双方才还有些疲惫的眼立刻警惕的望着前方。
前面有道黑影一闪而逝,元泊把禁卫服藏在树上,旋身从树上跳下,追着黑衣人来到了一处宫殿门外。
他抬头一看,是万寿宫,太后的宫殿。
对万寿宫,元泊并不陌生,除却每日巡视必来万寿宫外,他独自一人也来了多次。
他身着夜行衣匿在一处宫殿顶上,只见黑衣人来到万寿宫后花园,那里有一座假山,黑衣人闪身进了假山,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黑衣人才从假山里走了出来。
黑衣人临去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元泊心中一动,待黑衣人离去,他跃离殿顶,避过万寿宫的守卫,错身入了假山。
即便他偷摸来万寿宫多次,竟也未发现假山中别有洞天。
弯弯曲曲七拐八折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石墙,隐约有亮光从墙壁里透出。
白日里就算有人来到此处,也只以为这石墙便是尽头,绝不会有人想到石墙却是一道门。
元泊掏出火折子,一簇火苗燃起,他拿着火折子上下睃寻,终于摸到了一处光滑的凸起,他轻轻按住,石门咕咚一下应声而开。
一股香火的味道袅袅飘来,他拧起眉头望去,一座佛像矗立在石室正中的案上,佛像前的香才刚燃了些许,案边两只火烛正幽幽闪着微光。
石室不大,左右不过两丈余,除却屋中的佛像,便只余一张圆桌并两把椅子,另有一扇紫檀屏风将石室隔成了两半。
元泊移步来到屏风后,只见一个妇人倚卧在榻上。
妇人面容清瘦,眼尾下垂,鬓间白发丛生,但即便睡着时,她的仪态依然端庄富贵,一丝不苟。
元泊上前两步,凝视着妇人的容颜,心内五味杂陈,若他所猜不错的话,眼前的妇人便是先皇后,他的祖母。
他站在原处端望许久,然妇人却一直未曾醒来,元泊估摸着,那香有助人安眠的作用。
想起刚刚的黑衣人,他深深望了妇人一眼,转身走出了石室。
石门在他身后又闭上了,他脚步微顿,百般滋味难言,谁能想到曾经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人竟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十七年?
从假山出来,一阵风过,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一言不发,飞身跃上屋顶,一眨眼离开了万寿宫。
元泊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一处荒僻许久的宫殿。
月影下,殿前冷风飒飒,萧瑟孤寂。
“康寿宫,”元泊睃了一眼月色下的牌匾,看着前面的背影,颇有些急切,声音便有些颤抖:“你…”
那人回头,扯去面上覆着的黑纱,露出一张带着伤痕的脸庞。
“沈南苏…”
元泊吃了一惊,疑窦顿生。
“能否让我看一眼你的前胸,”沈南苏双手垂在胸前,并无平日的冷戾,出口的话更让元泊吃惊。
元泊将信将疑,忽然伸出手掌挡住沈南苏的整张脸,只露出上半截一双眼睛,此时这双眼睛里透出的却是难以言说的痛苦,还有一丝满怀着期待的喜悦。
他开蒙极早,对三四岁的事情记得犹为深刻,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手掌下的那双眉眼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是那样相似。
他心神荡漾,收起手掌慢慢解开胸前的衣衫,露出半截肩膀,肩膀上一处十字划痕若隐若现。
“忆风,果真是你。”
沈南苏的声音中有几分颤抖,他上前两步为元泊拢起了衣衫,似叹息又似欣慰,“我早该猜到父亲会替你安排好的。”
依父亲对忆风母亲的情意,他可以谁都不顾,惟有忆风是他的心头尖。
“大哥,”元泊喉中沙哑,犹觉难以置信,然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肩头的伤是三岁那年在府中的荷塘划伤的,因此事,大哥还挨了太子妃一顿罚。
秦忆风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仅有父亲身边的心腹以及太子妃和大哥知晓。
长夜寒冷,两人并肩坐在“康寿宫”廊下石阶上,但十七年的漫长,让两人面目全非。
沉默良久,元泊才道:“大哥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往事泣血,在刀尖起舞多年,他们早已看淡生死,说起从前也并无太多感伤。
“你还记得,当时我正与你玩捉迷藏,我在父亲书房等着,你去院中躲藏,然我却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等我醒来便听到父亲匆忙来了书房,还有束将军紧随其后。他二人在书房说了些话,后来束将军就走了。父亲让我从密道离开,我从密道出来后,太子府已经陷入了火海…”
沈南苏声音徐缓,说的仿佛是别人的事。
“后来呢?”
“我谨记父亲的教诲,他说让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沈南苏惨淡笑了笑,颊上的疤痕在月下更显狰狞,“我顺着府中的溪水逃出太子府,来到另一户人家,那家夫人心善,收留了我几日,后来我不忍连累她离开了,在街上东躲西藏了数日后,我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再后来,我自毁了容貌,入了谢府,成为他培养的死士之一…”
沈南苏一言略去其中入谢府的艰辛,说的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