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明火,满室清寂。
法显站在灯下,侧脸稍显硬朗的棱角柔化在暖色的火光中,多了几分朦胧的温润。
那凝望而来的目光也是温温柔柔的。
心头微微跳了一下。
花千遇转开眼,只觉空气太静,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东西也拿完了多留无意,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夜明珠,目光看向房门,直言道:“贺礼我也收了,现在回去吧。”
法显出言挽留道:“先不急,贫僧还有一件东西要赠于施主。”
和尚会送什么东西。
花千遇面露好奇:“何物?”
法显回身,在最高的木架上打开一个锦盒,从里面拿出一串佛珠,相接的细穗处还坠了一颗绿玛瑙。
佛珠是深褐色,玛瑙翠中带绿。
一深,一绿,相得益彰,倒是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法显在她眼前摊掌,这串深色的佛珠就挂在他手掌上。
佛珠粒粒圆润光滑,看着是深色,有几个瞬间又觉得很亮泽,光滑的木纹里隐隐有金丝流闪。
花千遇细细瞧着,见有金丝晃动,奇了道:“这是什么檀木所做?似乎和一般的檀香木不同。”
法显道:“赤金檀。”
闻言,花千遇面上闪过惊讶之色。
她看着佛珠,移不开眼。
现下看这串持珠,很难再保持平常心,只是觉得异常不凡和奇绝。
赤金檀,无价佛。
即使她再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赤金檀的传闻,此檀木是最顶级的檀香木。
普通的檀香木每年生一圈年轮,而赤金檀百年才生一圈年轮,千年的赤金檀木才会长出赤金芯。
据说有赤金芯的檀木才算成熟木材,可用制作雕物。
因此赤金檀的制物至少也是千年以上的木料,限于漫长的生长时间,赤金檀极为珍贵稀有,整个世间也没有几颗成树。
当然赤金檀的珍贵之处,不止是木材,其香息的效果也非比寻常,可安神定心,清明灵台,调理内息,对于修行之人大有妙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此珠赠于施主,还望施主能够收下。”
许是知道花千遇不太可能收,法显的话中还有一丝劝说的意味。
花千遇看一眼佛珠,又看一眼他,没表态。
不言不语拒绝的意味明显。
赤金檀太过贵重,她当然不能收。
最重要的一点是,拿着这么个无价之宝,早晚会被人打劫,她可不想惹一身麻烦。
法显垂眸看她,像是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执起她垂落的手,将这一串持珠绕到手腕上戴好。
金流散在藕色皓腕上,便如照在雪莲上的佛光,有一种好看又雪艳的韵味。
法显凝视着她,唇边勾出一抹浅笑。
“别再丢了。”
昏黄的灯火下,这个明净的笑容足以镌刻进心底。
花千遇竟觉得晃着了眼。
使她失神的就是不知是人,还是物。
温热的暖意渗入皮肤,还有一丝粗糙的触感,她的手还在法显手里,被他完全的拢在掌心里。
猛然惊醒本能的将手抽回,淡淡的暖意似乎还停滞在皮肤上,她怔了片刻,才似回神一般握着佛珠就往下扯。
法显阻止了她:“别摘,戴着吧。”
花千遇看他执着的神情,只觉隐隐胃疼,摇头道:“我无福消受。”
她的话法显似是早有预料,他神色未动,不急不缓的说道:“赤金檀不仅有助于修行,且还有诸多妙处,佩戴在身上可蚊虫不近……”
花千遇眸光一动。
法显又道:“蛇虫不侵。”
花千遇果断道:“多谢厚礼,我收下了。”
蚊子什么的,都该从世界上消失。
看她神色间的愤慨,法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淡声道:“如此便好。”
赤金檀价值连城,她一定舍不得随手乱丢。
正如法显所想,她何止舍不得乱丢,就差没时刻看着给供起来。
有了赤金檀晚上睡觉也安稳了,和蚊子比起来被人抢劫根本不算什么。
手指缓缓滑过一颗一颗圆润的佛珠,是温的,不似普通的檀木偏凉。
听说赤金檀的香味极淡,有近似无,她举着手放于鼻前闻了闻,香息游丝浅淡,确实和传说中如出一辙。
感受着佛珠的重量,不禁有些飘飘然,片刻之间身价暴涨,如果这得好事放在现代她做梦都能笑醒。
摆弄了一番,抬头就见法显正看着她,花千遇眼神闪烁一下,疑问道:“赤金檀世所罕见,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十余年前,贫僧去长安城参加辩经盛会,侥幸获得魁首,这赤金檀便是陛下赐予的赏赐。”
花千遇恍然:“难怪你会有如此珍贵的赤金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国每年进贡的奇珍宝物数不胜数,对于寻常人来说难得一见的物件,在皇宫只怕是屡见不鲜。
由这赤金檀的价值来看,法显定是在辩法会上表现的极为出色,才得北燕皇帝另眼相看,赐下重赏。
其后,她又不解的说:“赤金檀对修行有利,你怎么不用反而一直放在库房里落灰?”
法显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极柔和,眸光中沉着点点暖意,含笑道:“贫僧一直在用师尊所赠的持珠,赤金檀固然很好,却远不及师尊的一番心意。”
花千遇喔了一声,顺口一问:“你手上戴的这个吗?”
她记得法显无父无母是被捡回天台寺的,后拜住持为师,住持又教养他长大,传道授业解惑,感情深厚,堪比亲生父母。
这般浓厚的情感可不是赤金檀能比的。
法显摇头,神情略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踌躇几息,低语道:“是施主要走的那一串。”
花千遇直愣愣的看着他,有些心虚,打着哈哈问:“你师尊何时送你的。”
“十叁岁那年。”
花千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结合法显现在的年纪,那串佛珠他戴了至少十几年吧。
操!这天没法聊了。
法显看她僵硬的脸色,便知她心中有愧,出言安慰道:“施主无需自责,万事由缘而生,那串持珠遗失也只是缘到了,不怪施主。”
花千遇勉强笑了笑,没回话。
话到此,若是再深入也只会增加她的不快。
法显略过此事,道:“贫僧送施主回去。”
花千遇欲言又止的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的话还是咽下了,最终应道:“好,麻烦法师了。”
法显吹熄烛火,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他的脸在昏暗中模糊不清,目光却一直瞧着她。
花千遇握了握手掌,佛珠细碎垂在手心痒痒的。
她首先抬步出去,法显跟在她身后,跨出门后又回身将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