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完内城秦淮河两岸的景色后,实际上外城的景色大同小异,不过由于秦淮河最特别的景点在莫愁湖上,画舫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开出了水门。
水门就是内城城墙上的一道关门,里面有水闸,当然是栅栏式的,七点以前通过绞盘升到高处,七点以后就扎到水面以下,当然了,最下面的栅栏与水底依旧有一些距离,如果从那下面憋气潜水还是可以游过来的。
出了水门之后,便进入到秦淮河的干流上来了,此处的秦淮河河面更加宽阔,因为是官方正式允许的游玩之处,两处的建筑物更加庞大、更加闪亮,点缀的河灯也更大,这里才是正式的游玩秦淮河的起点。
因为是水门所在,自然也有码头,江苏省布政使孙临带着葛嫩娘从这里上了第一艘画舫。
自从发生在皇城城门楼那一幕后,孙临有些忐忑,不过过了几日,皇上似乎并没有要为此大动干戈,反而到了今日要游玩秦淮河,作为南京的“老人”以及前花丛的老手,孙临的名头虽然没有侯方域、冒辟疆等那么响亮,但也是小有名气。
但他得知皇帝要打着自己的名头游玩时,这内心除了感激就是忐忑了,感激自然是出于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而忐忑是因为一到晚上,直到子夜时分,从水门开始,到莫愁湖,一直到靠近长江的定淮门,那可是众多船只、画舫扎堆的地方,若是遇到节日,船只根本开不动,那时候,就只能凭着画舫上主人的名头大小决定先后了。
他是江苏省布政使,按说是这南京城最大的官员,还是以前闻名南京城的武功卓绝的士子之一,只要将招牌亮出来,应该没有敢于阻拦才是,但万事没有绝对,何况,还有万金之躯的皇上在!
幸好,眼下已经是秋末了,秦淮河景点已经过了高峰期,又不是节日时分,船只虽然还有很多,但并没有多到互相阻碍行程的地步。
为了掩人耳目,孙临大大咧咧走出了第二层阁楼,定定地站在船头,让周围的人瞧见自己,此时的大夏国,虽然将火器、望远镜列为违禁物品禁止在民间大规模使用,但也保不准少数人能够获得这些东西。
孙临与尼堪同岁,他与侯方域、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的关系都不错,后几者号称明末“四公子”,但孙临也是仅次于他们的存在,他的书画诗文都不错,加上开得动三石力的大弓,挥得动二十斤重的马槊,别人称他为“飞将军”,自然说的不是李广,而是相貌、武功双绝的吕布。
若不是偕同小妾葛嫩娘随同大夏的船只去了一趟被大夏国吹捧为“海外仙境”的瀛洲,并在那里待了两年时间,他多半会同侯方域等人一起加入到反对、抵抗大夏国的行列。
但在瀛洲待了两年后,他完全感受到了大夏国是一个与古往今来任何朝代、国家都不同的国度,他不是单纯的士子,在明末时分处于护卫乡梓的考虑弃文从武,这思虑自然与普通士子,特别是与复社诸子不同,加上他是四公子中独立特行的方以智的妹夫,其见解又不同。
方以智,是四公子里面唯一可称道者,作为他的妹夫,孙临自然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他身材高大健壮,五十一岁的年纪由于长期锻炼不辍保持的十分矫健,与尼堪不同的是,此时善于武术的士子多半会按照道家的法子修身养气,乍一看,留着三缕乌黑油亮长须的他似乎只有三十多岁,看起来比尼堪还要年轻。
从美洲回来后,他当即参加了大夏国的科举,并高中三甲,后来自然沿着大夏国文官的途径一步步向上升,政务院让他执掌江南的腹心地带江苏省,自然也是因为他对此地异常熟悉的缘故。
今日,他从水门码头上船时,表现得好像这三艘画舫就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一样,与他以前在扬州担任知府时时常效仿苏东坡轻裘快马奔驰野外一样,这一晚,他带上了了他的三石力的黑云弓,这种大弓是大明官军制式大弓中最沉重的,非力士不能拉动,腰里则挎着双手横刀,加上他一身唐装,到颇有些唐人的的读书人的风采。
葛嫩娘是出身于秦淮河畔青楼、会武术的名妓之一,也是柳如是的好友,今日她也是一身戎装,一身男人服饰,加上小稍弓、雁翎刀,活脱脱一个军中梁红玉,而梁红玉正是她在秦淮河畔逗留尚未遇到孙临前的诨号。
他们虽然是好心,但在游人如织、浮光掠影的秦淮河上,这样的打扮实在有些大煞风景,还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这不,当三艘挂着“临”字灯笼的画舫驶入莫愁湖附近时,已经有好几艘画舫已经留意到了他们。
当然了,就算如此,平时熟悉孙临作风的人也是不会有其他的想法的,因为孙临毕竟是江苏省最大的官员,寻常人等除非喝多了才会主动上前惹事。
但孙临也有见了面还要礼让三分的人物。
在莫愁湖边,最大的宅邸就是钱谦益的,今日,他也来到了莫愁湖上,不但如此,上次在他府邸为他做寿的吴伟业、龚鼎孳、王夫之、黄宗羲全数在此,除此之外,住在玄武湖边上的史可法也来了。
在史可法的身边还有两人,两人都是六十余岁,都是前朝的高官,在真实的历史上,在时下这光景应该都不在了,如今却完好无缺的人物。
一个叫袁继咸,前五省总督,并且是接替吕大器的总督,他是江西人,在张献忠、李自成先后占据江西那段时间,他的家产早就灰飞烟灭,到了南京时,他也没有挣下多少钱财,等到大夏国入主时,他就只能依附于史可法生活了,说白了,他现在就是史可法的幕僚。
还有一人,就是上一章提到的前兵部尚书张国维,不知怎地,他也来到了了南京。
从史可法、张国维的举动就可以看出来,在眼下,钱谦益依旧是士林之冠,东林巨擘,说白了,作为东林党人,除了保持清誉之外,出挑的文名也是必须的,作为江左三大家年纪最大的,钱谦益倒是当之无愧。
一般情形下,孙临作为曾经的钱谦益门人,见到钱谦益的画舫时,就算他贵为江苏布政使也应该停下里致意的,但今日毕竟不同,孙临的画舫从钱谦益画舫面前经过时并没有停下来,孙临只是站在二层的船头挥手致意。
这太不寻常了,立即引起了船上一人的注意。
与史可法、张国维徒有其名相比,袁继咸却是从六科御史、分巡道、巡抚、总督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大官,他的经历与洪承畴有些相像,若不是恰好碰到明末这个诡异的环境,以及西有左良玉的几十万大军、东有跋扈的方国安大军,让他这个总督夹在中间无可奈何的话,放在平时他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他是真正类似于孙传庭那样文武双全的人物,在士林中也有偌大的威望,在如今的大夏国,在北非担任最高行政长官的傅山傅鼎臣,当时就是在山西为了营救被诬陷入狱的山西提学袁继咸而串联一大帮士子奔走呼号,最终救出了袁继咸。
傅山何许人也,他可是明末少有的精通诸子百家、医术、武术、道学、佛学的大人物,连他这样的人物都对袁继咸推崇备至,可见袁继咸的威望和能力。
但在明末,有威望、有能力的必定孤寒,比如孙传庭,袁继咸恰好也是其中之一,号称清廉刚直的史可法在没了官位时依旧能养活一大家子,但袁继咸却不能,他可真是不朋不党的典型人物。
一见到孙临的画舫时,袁继咸的脑袋就转开了。
“孙克咸虽然号称飞将军,但那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他现在贵为江苏布政使,按说就算冒天下之大不违以官身出来游船,也应该一身士子服饰才是,为何他夫妇都是一身戎装?”
“还有,就算他出来游玩,一艘画舫也就够了,为何三艘画舫都打着他的字号?”
就在袁继咸若有所思时,钱谦益、史可法等人却不以为意,也纷纷挥手向孙临致意,说到底,虽然孙临是钱谦益的半个学生,但人家终究是一省最高长官,须臾怠慢不得,就算是士林之望也不行,因为时代已经变了。
袁继咸偷偷脱离了人群,他一个人回到了画舫里面,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望远镜,一只出自大夏国工坊的望远镜,民间用的五倍望远镜。
其实,在此时,在江浙一带,磨制望远镜的技术已经传过来了,特别是杭州已经有了自己的制镜作坊,历史上如果没有清国入侵,没准再过几十年,江南一带,玻璃、望远镜、加农炮都会步入成熟阶段。
对于这些民间技艺,明国官府倒是没有制止,无非是斥之为“奇淫巧技”上不了台面而已,但在清国却是严禁的,除非是官方制作。
观察了许久后,袁继咸得出了结论。
“第二艘船上的的人看起来在二楼悠然自得地喝酒玩赏,但他们的心思并不在玩赏上”
“第三艘船上的人物看似普通,但却有一个西洋女子,眼下在南京城里,有这样身份的人几乎没有,这几人穿着打扮看似寻常,实际上举手投足间都显着贵气”
“结合孙临的打扮和奇怪的做派,他明显是在为后面两艘船上的人物做遮掩,而在偌大的南京城,还有谁需要堂堂的布政使大人来遮掩耳目呢?”
结合最近逐渐流到民间“皇帝陛下驾临南京”的传言,袁继咸顿时觉得自己一颗心在砰砰跳动!
而在第三艘画舫上,眼见得周围的画舫越来越多,王文慧也紧张起来,他自然也命令一层楼的灰衣卫暗中用十倍军用望远镜对每一艘画舫进行仔细探查。
于是,同样正在用望远镜探查的袁继咸被发现了。
莫愁湖,号称为湖,实际上其东西、南北长度也就是一里多而已,在这样的距离里,五倍、十倍看起来差不多。
但灰衣卫毕竟比袁继咸专业,他们能合理利用光线让对方察觉不到己方也在做观察。
在袁继咸的船上,还有一直跟着史可法的宿州猛将单长庚,当然了,他们是出来游玩的,不可能带上弓箭这样的武器,但一柄腰刀还是带了的。
像单长庚这样的武夫,肯定没有资格与史可法等人站在一起玩赏河景,只能偏隅于角落里默默地待着,此时,袁继咸找上了他。
袁继咸,实际上是史可法幕府的师爷,而单长庚则是幕府里的家丁头子。
钱谦益那艘画舫突然快了起来,连钱谦益在内都没有觉察到,而对面的王文慧却觉察到了!
“划桨!回去!”
他赶紧下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