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哈特久久地看着她,也微笑起来:
“而你,也还像从前一样迷人。”
他们肩并肩走在公园里。曾经战友们的墓地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可他们都无意接近。最近的时局越来越动荡,莱因哈特申请前往瑞士的签证过了大半个月才批下来,他本能地察觉,联合国对他们这些前守望先锋成员的管控也比以前更为严厉。
个中缘由,他想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知你有没有收到……”
“我知道。”莱因哈特点点头,严肃地回答。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公墓的方向。雅典娜系统的召唤信号在一周前震响了他们的个人终端,他们也都曾凝视着上面那熟悉的名字“守望先锋”而一时失神。
“他们用的还是那个老频道。”安娜说,“一开始我觉得这太过冒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再隐秘的手段也还是会被发现,当前阶段,能联系上大家比保持低调要更加重要。”
她的眼睛迎着阳光,显得炯炯有神,就像许多年前他们曾并肩作战时一样,似乎她从未曾老去。莱因哈特明白她正因为什么而激动着。他一直都非常喜欢安娜这时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心底像有什么沉重的石头压着,沉甸甸地让他喘不过气。
“这么说,你是觉得传言可信了。”莱因哈特迟疑地说道,“你也觉得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西伯利亚智能中枢是真的?”
安娜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发问,她看起来有些惊讶。
“联合国接收到了智能中枢发出的信号。我研究了那些智械冲突的资料,它们看起来不像假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西伯利亚。”莱因哈特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沙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酸楚。
“安娜,在你……你们,死在我们自己的总部里之后,我去找人问过了。”
他轻轻转过头去,似乎不忍心看着安娜的眼睛。隔着树丛,他还能看到公园一角处矗立的前守望先锋领导人杰克莫里森健朗的雕像。那张脸上带着坚定的微笑,似乎是在说着,真正的英雄永远都不会被敌人击败。
“没有人肯告诉我真相。他们都说守望先锋遭到了恐怖袭击,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你、杰克和莱耶斯在一天里全都死在那场爆炸中。他们两个就算了,可你……是狙击手啊!你们三个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你跟他们从来都不在同一栋房子里。”
安娜没有吭声。在她对外声称死亡的这些年里,她也曾反复地回忆那次惨痛的经历。她不止一次颤抖地拿起枪,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了过去的自信。她曾是一名保卫队友于危难中的狙击手,可却在那最重要的一次任务中失手,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命令是莫里森直接下达的,任务地点也绝对隐蔽,不可能有人会那么轻易地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他们说你们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却在任务过程中遇难。我觉得这一切一定跟那个任务有关,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调查。这并不容易,毕竟那时候我已经到了退役的年龄。很多人都在劝我停手,可他们没法遏止一名老兵为他的战友们寻求公道的心情。”
他握住了安娜的手。他的手心冰凉,连身体都在轻轻颤抖。
“我拜托了托比昂,他在给各国政府递送武器订单的时候抽空帮我打听了一下。大家都知道的不多,但他还是设法套出了一点讯息:莫里森在死前曾下达过一个跟西伯利亚智能中枢有关的任务。托比昂还探听到,关于智能中枢的消息是直接从高层传出来的。你当时就在场,安娜。这是真的吗?”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回握莱因哈特的手,表示了她肯定的回答。
莱因哈特侧过头凝视着她,目光里却并没有半点得到肯定答复的欢欣。
“这些年来,我无数次地希望自己已经查到了真相,却又无数次希望,托比昂告诉我的消息全都是假的。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假如这是真的,那你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因为,这件事已经被严密地封锁了。那可是一个智能中枢啊!这么可怕的威胁,却在爆炸之后,再没人提到过。”
“所以……你已经去过西伯利亚了。”安娜轻轻地说,转过头看着莱因哈特。“对吗?”
莱因哈特悲伤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所以……”
安娜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忽然之间失去了之前所有的沉着和冷静,失去重量般地跪坐在地。莱因哈特慌忙蹲下身,用强有力的大手支撑起她的身体。他紧紧地闭着双眼,温柔地抱住他毕生所挚爱的女人,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沿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是的。”他轻声说,抚摸着安娜抽噎的脊背。
“7年来,我一直都没能找到那个所谓的智能中枢。”
莱因哈特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分不清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愤怒。
“它根本……就不存在,我们都被骗了。”
夜空中,神秘的星辰忽隐忽现地闪烁。这景色对人类来说永远都不过时,就算对正处在宇宙飞船上的人们来说也是一样。
可是,联合国秘书长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刚刚被从梦中叫醒,被告知了一项前所未有的突发状况:
位于中国漓江的旅程航空工业集团被一名武装分子强行突入。他毫不费力地打倒了近两个连的安保人员,只身潜入了控制塔核心。
他利用控制塔的联络讯号与联合国宇宙飞船取得了联系,要求与联合国秘书长直接对话,否则就炸掉这一凝聚了无数人类智慧结晶的航空中心。
“有关于他的详细资料吗?”秘书长一边走向飞船会议室,一边问赶来汇报的地面联络组组长。
“目前为止,我们知道的并不多。”组长回答道,递给秘书长一块平板电脑:“这是那边发过来的最新影像。对方很擅长隐蔽自己,我们只拍到了一组非常模糊的照片。”
秘书长凝视着照片上男人的背影,看着他夹克上的数字“76”,陷入了沉思。
“我们怀疑,他就是在最近几年来频频在世界各地出现的‘76号士兵’。”组长说,“上一次是在古巴,在那之前是欧洲各地,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去中国。”
“这有什么奇怪的。”秘书长淡淡地说。“现在在地球上能直接跟联合国飞船取得联系的信号塔一共就只有三个,两个都在北美,第三个就是漓江塔。我猜他就是美国人,害怕在本土更容易被DNA检测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不惜远渡重洋。”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再次问道:
“他说他要炸掉漓江塔。他真的有炸弹?他有这方面的前科吗?”
组长沉重地点点头。
“去年10月,他就曾以炸弹威胁过德国政府,逼迫他们交出一些机密材料。那次他引发了很大的骚动,法兰克福甚至发生了踩踏事件,死伤数十人。德国政府发誓要抓住他,将他绳之以法,可最后也没有成功。”
“当他们交出了76号士兵想要的材料之后,他们按照指示在闹市区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铺子里找到了能让整个城市瞬间瘫痪的电磁脉冲炸弹。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他就像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幽灵,一个来自地狱的鬼魂。”
“一个鬼魂……”秘书长重复着组长的话语。
会议室就在眼前,他停下了脚步,推开了玻璃门。
从地球传来的影像略有些迟滞,但它被清晰地放大,呈现在会议室的投影屏幕上。一个穿着防火夹克的健壮男人斜斜地坐在控制室的椅子上,怡然自得地抱着自己的脉冲□□。看到秘书长终于走进来,他抬起头来。
他戴着红色的战术护目镜和防烟面罩,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好久不见啊,内森。”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却渗着深深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