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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见儿子依然神情张惶,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
  付璟摇头。
  或许只是自己杞人忧天了。由于噩梦太过真实,不小心与现实联系到了一起。
  而且说到底,他现在也没必要去担心季启铭吧。
  坐回沙发上。外边依旧碧空蓝天,白云懒洋洋地漂浮空中。
  可现在,付璟却生不出半点儿出去游玩的心思了。
  直到傍晚。
  差不多到时间后,旺财又开始扒拉庭院窗户,想要人带它出去。甚至自己主动咬来了牵引绳。
  天际云彩缱绻,染成了淡淡的橘。犹如浓墨重彩的油画。
  付璟小跑着步,再一次经过季启铭家门外。灯依然灭着,冷冰冰的。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绳子传来拽力,才再一次朝前跑去。
  回到家,刚好瞧见付父从客厅里出来。
  喔,你回来了。付父道,正好,季家有个人找你。
  季家?
  当听见这一词汇,付璟先是一愣,接着加快脚步冲进去。可当看见客厅里的身影,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
  是老吕。
  说起来自从绑架事件过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付璟先生。老吕站起身,我有件事想跟您说,是关于家主的。
  付璟:什么事?
  老吕没有立即开口,似乎有些在意同在客厅的付母。
  付璟意识到:出去说吧。
  来到庭院,老吕开门见山:家主准备自杀。
  当听见这话,付璟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老吕:我劝过他。但您知道,家主向来不会理旁人的意见。
  良久,付璟才听见自己声音,几乎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无比艰难。
  他、他为什么这么做?
  老吕摇头:原因我不清楚。家主做事的理由也从来不会告诉旁人。但我知道,他在找一个地方。
  付璟:一个地方?
  老吕:好像是一座楼。他本来让我去的,见我反对,就又交给了别人。
  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违背季启铭的意愿。无论威胁还是杀人他都可以干。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像他们这种类似于左右手的存在,家主死了,他们也不好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吕:我希望您能阻止家主。
  付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不安的预料竟然成真了。
  季启铭竟然真会为了成为付铭打算去自杀?
  不,或许不能算自杀。对方既然在找一栋楼,说明是想要从高度和环境相似的地方跳下去,再一次造成失忆。
  季家的那个书房离地面大约七八来米,下方有植被土壤做缓冲。
  也就是说,那栋高楼至少要符合这两大条件。
  其余的或许还有楼房朝向,以及远离人群等因素。否则闹市中心跳下一人,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付璟心中有了概念,问老吕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地方。老吕略一思索,凝神道:好像,是有的。
  .
  坐在车上,付璟心思很乱。
  季启铭心思深沉,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最后竟会干出这么件蠢事。
  失忆本来就是概率问题。那天从季家书房落下,他们没受伤已是万幸。这会儿这人反倒主动求死?
  就算没死,待会儿脑袋没摔坏,反倒四肢折了再也动不了怎么办?
  不。
  付璟觉得季启铭现在脑子根本已经坏了。
  否则正常人压根不会想出这种极端的做法。
  他看着车速,问老吕:能不能再快点?
  老吕无言,进一步踩下油门。
  少顷开口:付璟先生,我其实没想到您能答应我。我以为您对家主避之不及,会把我赶出去。
  付璟移开视线,我可没那么冷血,好歹一条人命。
  老吕:是吗。
  付璟皱了皱眉,看见玻璃车窗倒映自己的影子。就连他自己也看得出来,神色无比焦急。
  或许是自己逼的。
  因为他对季启铭说的那些话,以至于对方产生了误解。
  以为只要消除掉属于季启铭的那一部分,自己就能回心转意。
  并非如此。
  他只是不想看见那人这么装模作样。明明记得一切,却要伪装成毫无记忆的付铭。
  压抑本性,扼杀本我。
  而到了这一步,季启铭终究是准备杀掉季启铭了。
  .
  抵达目的地,是上回爱德华被绑架的废弃高楼。的确符合所有条件。
  高楼层,四面都是植被,人迹罕至。
  自下上望一片漆黑,看不出哪里有人。
  付璟迟疑:季启铭是在这里吗。
  如果浪费了时间,他们很可能会错过时机。
  老吕摇头:我也不清楚。
  眼下只能试试了。
  付璟走进大楼。
  高度合适的楼层位于三楼。为以防万一,老吕从低层开始找,付璟则直接上到三楼。
  不同于上回,这次周围很安静,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由于担心季启铭发现自己后直接跳下去,付璟没敢直接喊名字。挨个隔间搜了过去。
  不在这里。
  南面的隔间都转完了,也没找见人。付璟心下愈沉,去了另一边。
  刚走进去,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立于窗户边缘。由于没有窗面,迎面吹来猎猎冷风,漆色发丝略显凌乱。天际圆月悬挂,一片清明。
  这副场景,仿佛与梦中发生的那一幕重叠。
  付璟一怔,没有出声。小心翼翼靠近。
  你来了。
  不想,却听见对方开口。
  那人侧头看来,鼻梁高挺。肤色在月光下愈显白皙,双眸微弯。
  我等你很久了。
  第五十章
  付璟一愣。
  季启铭知道他今天会来?还是说,刚才只是老吕跟他演了一场戏?
  他不敢刺激对方,只道:你、你先过来,咱们好好聊聊。
  这四周都是混凝土,天花板偶尔落些灰尘。墙面开了数个大洞通向外侧。
  他真担心对方不小心跨错一步,就会这么直直摔下去。
  然而季启铭没有动,重新望向外侧。
  这里其实也不算完全相似。土壤硬度太高,植被也不够丰富。不过,聊胜于无。
  这微小的差距就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付璟咬牙:你别说这些了,快过来。
  璟哥哥,可以高兴一点儿,
  季启铭再次回头,你马上就能见到那个人。
  眼底一片漆黑。哪怕是再亮的光,也无法映入这抹黑暗。
  付璟心下发寒:我不需要!
  季启铭: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
  我考虑了很久。既然这么多方法都不起用。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把那个人找回来。
  璟哥哥,他眉眼带笑,你喜欢他吧?
  把付铭称为那个人,称为他。
  这副口吻,就好像是把这一人格生生剥离了出去。与季启铭本人无关。
  不。
  付璟拳心攥紧。
  是自己。
  是因为他一直在说:自己喜欢付铭、你不是他、无论怎么装你也不可能成为付铭。
  明明最先把季启铭和付铭剥离开的,是他自己。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希望对方放过他,各自安好。更深层次的缘由,或许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彻底放下季启铭,开启崭新的人生。
  他没打算逼对方走到这种地步。
  而看见季启铭这副模样,仿佛心脏揪在了一起。
  很疼。
  如果死了怎么办。付璟追问,就为了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你想要自杀吗。
  季启铭轻描淡写:如果能让你记住我一辈子,倒也不错。
  付璟:季启铭!
  别这么生气。他轻笑一声,这个高度死不了的。
  受伤也不行!
  付璟音量之大,几乎要把整栋楼震上两震。
  季启铭一顿。
  付璟觉得嗓子有些喊破了。由于过于愤懑、难过、再加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时间全挤在了胸口。
  他喘不过气,上前一步:你别乱来,跟我回去。
  他想干脆一个箭步上前把人给拉回来。又怕动作太突然,害得季启铭失足跌下。
  只好一步步缩短距离。
  不管你想说什么,回去以后我都听你说。别跳下去。
  季启铭漆色眼瞳静静瞧着他,没再开口。
  付璟紧盯着前方,寸步挪动。
  五米。
  天太晚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回去以后,我做饭给你吃吧。
  四米。
  还、还有,我保证不会再对你说那些话了。
  到了仅剩大约两米的距离。
  两人影子落在地面上。由于光线太暗,似有若无。
  季启铭视线垂下,落在交融的影子上:这也是演戏吗。
  付璟一愣。
  而不待他回答,季启铭又重新抬起了眼。
  算了。
  他笑道,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关心我。
  心中那浓烈的不安情绪愈加汹涌。
  付璟已经不打算等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前。
  季启铭后退一步。
  季启铭!
  付璟猛地扑过去。
  一切与梦境重重合。
  黑发黑眼的青年当着他的面向下坠。
  发丝飞扬,衣衫鼓动。冷风烈烈,巨大的圆轮挂于天际,映照而下。
  梦里他尝试去抓,却只碰到衣角。眼睁睁看着人融入黑暗,再也不见踪影。
  然而这次!
  付璟目呲欲裂。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眼底只充斥着那道往下坠落的黑影。
  他几乎半截身子都被带着滑出,只剩下半身攀住地面。一只手牢牢扣住窗沿,另一只手下探,死命抓住对方下落的手臂。
  他力气并不算大。
  抓住人的一刻,只觉无比强大的拉力袭来。
  仿佛黑暗中伸出无数干枯的手,要将他拖入深渊。
  付璟咬紧牙,浑身肌肉绷紧。
  底下人仰头,发丝凌乱挡住了眉眼,看不清神色。
  他本想说点儿什么。
  可眼下光是抓人就用尽了全身力气,根本无暇开口。
  手臂一道道青筋爆出。
  他几乎是爆发了所有潜能,却还是止不住身体一寸寸下滑。
  地面的树木丛林映入眼帘,付璟不觉视线模糊。似乎是汗水滴落,沾上了睫毛。
  他恍惚觉得这是一个闭环。
  一切事件的起因,都源于他拉着季启铭坠楼。而现在,总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蛇咬住尾巴。
  game over。
  就在付璟以为自己要被带着一起落下去时,忽然一只手攀上旁边窗沿。
  拉扯他的力道小了不少。短暂的怔神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拖着人往上边拽。终于把人一寸寸拉了回来。
  手臂几乎快要废掉。
  他撑坐在地,气喘吁吁。
  季启铭在他身前,低着头。由于刘海遮挡的缘故,看不太清表情。
  最后大概是生出了求生意志。季启铭终于配合了他。
  但就算如此,付璟心中的气也一点儿没消。他都退了那么多步,答应再给两人一个和解的机会。
  这人竟然还是跳了!?
  他想要像电视剧里一样威风凛凛抓住季启铭,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当手抬起时,由于过于无力,竟只是微弱扯住了衣领。
  付璟的手还在颤抖。
  够了吗,这么闹一通。
  就那样摔下去,说不定咱俩明天就得登报,说是私斗不幸坠楼。他语带嘲讽,我可不想死那么难看。
  良久,季启铭开口:你不应该下来。
  那你是要我见死不救,眼睁睁看你作死?!
  安全以后,付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懑,你既然在等我,就是故意想让我看见吧!为了报复我,让我背负一辈子心理阴影?!
  季启铭身体一僵:不是。
  付璟:怎么不是。还装模作样让老吕来找我,说你要自杀。这明明就是你自己安排的!
  季启铭终于抬起头,单手覆上付璟手腕。眼眸光自刘海间隙投来,带着些慌乱。
  我没有让他去找你。但我确实在想你或许会来。
  扣住手腕的五指愈紧。
  我想第一个看见你。
  付璟哑然。
  这是所谓的雏鸟情节理论?季启铭是真觉得这种无谋的计划能够顺利?
  不。
  或许只是走投无路。
  当试过所有手段都不起效果。季启铭想到的最后一个方法,便是杀死自己。忘记属于季启铭的黑暗,重塑人格。
  聪明人往往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变得愚笨。
  怒火逐渐平息,随之涌来的是酸楚。
  揪住对方衣领的手不觉松开。
  恢复记忆以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这位年轻的家主如此狼狈。
  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表露情绪。原来这种人,也会有慌乱紧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