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前并未想起这么多的细节,但伴随着这铁皮明显成为了辨认墨云身份的关键,也就抽丝剥茧般,将这些内容全部道出。
之前庆王深受打击,阖府上下无人胆敢提及墨云。
加上皇帝已把墨云处决,此事就再无他人提及,一来二去,竟是错过了这等关键的信息!
“你且看看,这个铁皮,可是墨云马蹄上的那一块。”林水月抬眸,便有侍卫送上来了一物。
东西用手帕包裹着,递到了小厮的跟前。
小厮看了一眼,甚至翻出了内侧的印记仔细地瞧,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大人的话,正是这块铁皮!”
堂下一阵死寂。
岑让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睁睁地看着那块铁皮,说不出话来。
“林大人,此事并不合理。”张弘反应最快,率先起身道:“若按照这崔武的证言,他捡到的马肉才是墨云,那被扣押在了大理寺,最后还被岑大人亲自处决的马儿,又是什么?”
“难不成这个世上,还能有两匹生的一模一样的马儿?”
林水月面色平静,听到他的质疑也不慌张,反而是抬眸与他道:“这便要问岑大人了。”
岑让心头发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世上确实难有长得一模一样的马,但难有不代表着一定没有。再者,云纹为白,毛发为黑,若有人想要掩饰,大可以直接将黑马额间的毛发染为白,制造成为白色云纹的模样!”
林水月盯着岑让,一字一顿地道:“对吧,岑大人?”
岑让额上被冷汗打湿,几乎是瞬间,脸色就变得格外的苍白。
他想要反驳林水月的话,不料林水月却是素手一抬,淡声道:“传大理寺少卿岑让府中小厮,大理寺官差。”
堂下一片死寂。
底下的人交换了个眼神,眼中皆是翻涌起来了惊涛骇浪,对视一眼,皆不敢多言。
林水月传的人很快被带上来。
岑让看着熟悉的面孔,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水月先问他府中的小厮:“我问你,岑大人府中可养有马儿?”
“有。”
“有几匹?”
“回大人的话,共十三匹。”
林水月点头:“都在吗?”
这小厮是突然被带到了此处来的,他也不是岑府中什么重要的小厮。
甚至都不是管理马厩的人。
他就是个在马棚里洒扫的下人罢了。
瞧着这屋内的气氛不对,他一时也拿不准林水月究竟想要做什么,便只能据实回答:“前些日子送走了一批,如今只余下了三匹马。”
为这事,岑府中还换了一批下人。
因着他只负责洒扫,对这些事也都不清楚,故而没有波及到他。
“送走的这些马中,可有通体玄黑的?”
“有。”那小厮说出这话,便感觉周围的气氛骤然一变。
“啪!”太子怒拍桌,起身喝道:“你因着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便在此审理大理寺少卿家中的仆从,林水月,我看你这不是审理案子,而是在编造故事!”
“还是你想如何编就如何编!荒唐可笑!”
林水月闻言,面色不改,平静地看向太子:“太子这般紧张,可是您授意岑大人这么为之的?”
这话一出,满场死寂。
在场之人皆是惊疑不定地看向林水月,不明白她怎地这般大胆,张口就直接对上太子……
果不其然,太子暴怒,出口便要叫人结束审理。
林水月也不慌乱,只平静地与他对视道:“今日不审,莫非太子的意思是要等到日后,等到了这在场之人,崔武、小厮还有这些人,哦……”
她的手一转,指到了自己:“还有我。”
“等这些证据都消失,又让这一群人全都自尽了,来掩盖这件事情吗?”
张弘脸色惊变:“林大人,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可是太子殿下,大人说这等话,是意图构陷东宫吗?”
“是构陷吗?”林水月竟是笑了,可那笑意里淬着寒冰,看向人的目光里,都结着寒霜:“我还以为,这都是事实呢!”
“来人!”她忽而转身,高声道:“传仁和堂大夫,崔武之子崔天!”
这次被上来的人,所给出的证据更是叫人心头发寒。
仁和堂大夫在京中享有盛名,也是治疗崔天的人,他进来之后,问及崔天的病情,忍不住摇头道:“崔天如此,全因药物所致。”
“小的检查过了那马肉,发现马肉里含有剧毒,这等毒药格外难见,且一旦中毒之后,融于血液之中,能够使之发疯发狂!”
“这一味毒药还有一个极其罕见的特征,便是中了此毒的,无论是人或者是动物,尸首都不能焚烧处理。”
“那药物药性极强,融于其全身血液,一旦焚烧,所产生的气味亦是会令人发狂。像是这种中了此毒的动物,就该将其掩埋,不想崔武贪图口服之欲,竟是将马肉挖了出来,致使其酿成大祸!”
大夫的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之所以要费这样大的功夫换马,就是因为这马已经毒入骨髓,解不了毒,更不能随意处理尸体,若是任由着他人来查探,还会发现马中毒之事。
所以岑武才拿了家中养着的黑马,染白了额间的毛,用来代替墨云,又将人将墨云杀了之后,放到了乱葬岗去掩埋。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世道之上,竟是会有穷苦到了去乱葬岗找肉的百姓,更没有想到林水月可以抽丝剥茧地找到了墨云真正的尸首。
崔天的病症更是摆在了眼前的证据,吃了马肉的人都如此癫狂,难以想象那中了毒的马儿,又会是何等模样。
另还有大理寺侍卫看见人抬着尸首出去的证词,岑府管事曾经买过了白色的染料诸如此类的证据。
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了眼前,叫岑让半点否认不得。
他喉咙里如同塞了团棉花一般,卡在了其中,想要开口,却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喉间刺痛。
而早前怒不可遏的太子,这会已经沉默下来,面色发沉,目光隐隐扫向了岑让。
这目光令得岑让如芒在背,他没办法与太子对视,更做不出来辩解的话语,闭了闭眼,最终双腿一软,跪倒在了林水月的面前。
“岑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林水月冷眼看着他。
“下官,该死。”岑让额间的汗水,顺着他的眼睛滑落,嘴里都尝到了涩苦滋味。
他万念俱灰,亦是没有了争辩的欲望,眼下这一跪,便是将所有的问题,都扛到了自己的身上。
林水月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忽而冷笑:“所以,岑大人这是要承认,是你害了庆王?”
岑让浑身发抖,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之下,只能颤巍巍地道:“是。”
“可是。”林水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差人问过整个京中所有的医馆、药铺,却都无人能够调配出这等剧毒之物。”
“再有就是,岑大人并着整个大理寺上下,都没有查到与这等毒物有关之事。”她行到了岑让面前,岑让看着那双漂亮精致的绣花鞋,瞬间有些恍惚。
她的声音,更像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缥缈,不着边际。
她说:“岑大人许是忘记了,帮人处理证据,或许也是死罪,但罪在你个人,而若是谋害皇子。”
“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此后,你岑氏满门,子孙后代皆是不得入仕,你家中亲眷、妻儿甚至连带着你的兄弟姐妹,都要受你株连!”
静——
齐铭晔看着那方才那跪着,将所有的罪恶皆是揽到了自己身上的岑让,背脊几乎是瞬间就垮掉了。
他几乎是趴在了地上,在这冬日里,身上的汗水都将地盘浸湿了。
林水月已经起身,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面色更加平静地道:“现在,岑大人还要认罪吗?”
“我再问你一遍,是你给马儿下药,通过它来谋害庆王性命吗?”
所有的目光皆是落到了那岑让的身上。
可岑让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他疯狂地发抖,上下牙齿撞在了一起,发出诡异的声响。
太子面色阴沉,他死死地看着跪着的人,忽而笑了,问:“岑让,林大人问你话呢!”
岑让听到此话,是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刺激,竟是两眼一撅,昏过去了。
“大人。”白果飞快查探了那岑让的状态,躬身道:“岑大人晕过去了。”
那边,终于反应过来的张弘,顾不得身后那密密麻麻的冷汗,只忙出声道:“林大人!”
“此事事关重大,今日尚且没办法定论,皇上还在宫中等着太子爷,还请大人将岑让收监,待得皇上定夺之后,再行审判。”
“他这一口一个皇上。”不远处的人群中,徐子乔忽然开了口。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了,小心翼翼地拿眼看着他。
却听徐子乔面无表情地道:“是想要拿皇上来给林水月施压吗?”
是这样没错。
但在场之人皆是心照不宣,唯独徐子乔说了出口。
齐铭晔看着徐子乔那张不带情绪的面容,心中忍不住叹气。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在场之人都听到了徐子乔那句话。
“什么意思,是说这件事情与太子有关吗?”
“嘘,快小点声吧,仔细着你的脑袋。”
“细想一下,大理寺少卿能够同庆王有什么矛盾,非得要到了谋害皇室的地步……”
就连着对于朝堂没有半点敏锐度的百姓们,也都反应了过来。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依旧是那副表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水月,眼底还带着些挑衅。
林水月确实是了得,一回来就能够把岑让给逮出来。
但是哪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