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览众山小,一会儿吹口哨,一会儿扛着“步.枪”瞄准,射击,大笑。
俨然一副守门士兵兼狙击手的模样。
可看着看着,他觉出不对劲了——怎么有人在自家门口站着不动。
那是两个男人,一个花衬衫牛仔裤,头发梳成油光水滑的两片瓦,手里拿着个小陶叔叔用的文件包。另一个穿休闲裤配毛衣,戴着眼镜,倒是挺斯文……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刚开始他只是扫了一眼,以为是过路的,可他们猫在自家门口就不动了,嘀嘀咕咕不算,那花衬衫还扒着门缝往里瞅。
他这暴脾气,这可是他家,向雅丹的家!花衬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舅舅和叔叔们都上班去了,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
鸭蛋自以为“阴测测”的笑了笑,用“步.枪”上的简易瞄准镜对准花衬衫的右肩,叔叔说过左边是人体心脏,不能乱打。
“真是这儿?”
“真真的,没错,我做过调查,就住这儿。”花衬衫指着向家门,眼睛却往金家门上瞟,心里啧啧称奇。
这种小县城居然也能见到这么“现代化”的东西,倒是奇怪。而且,隔壁院里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有点像檀香,但他立马摇头,这种乡旮旯怎么会有檀香。
话说这地方可真难找啊,他们坐了几个小时的破火车才到,现在一身臭汗不说,还得吃闭门羹。真想立马洗个热水澡,但也没看见哪儿有酒店,恐怕得回市……
“哎哟!”
正想着,他右边肩膀就痛了一下。
一摸,也没什么啊。
怀疑是天上掉什么了,抬头看,万里无云的蓝天,太阳刚冒出个脑袋。
“怎么了?”
“没事没事。”花衬衫摇摇头,在门上大力的拍了几下,“有人吗?”
“应该没人,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眼镜男却想也不想,一把推开木门,猝不及防同三角梯上的男孩四目相对。
鸭蛋皱着眉头,“你们谁呀?”他十分,非常的生气,他们家是公共厕所吗,这些人想来就来。
眼镜男愣愣的看着他,一眨不眨。
“向总?”花衬衫叫了两声,见他没应答,看向鸭蛋,“这儿是不是向福贵家?”
“你是我爷爷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爷爷名字?”鸭蛋也不下去,抱着枪,用下巴指着他反问。
别说,这小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得金珠真传了。
眼镜男摇摇头,“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你妈怎么教的。”
提到妈妈,鸭蛋可就不乐意了,“你管得着我妈怎么教我,你是我什么人?再不报上大名我可就喊人了啊,我们家离派出所很近的。”
“你!”
眼镜男指着他,“不懂礼数,冥顽不化。”
鸭蛋翻个白眼,“你就直接说不懂礼貌不就行了,还啰哩巴嗦说那么多,花里胡哨臭狗屎。”
男人被气得不轻,他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说话居然这么粗俗,毫无文雅可言,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他也不该这么不客气,更何况……
林凤音被鸭蛋的大嗓门吵醒,听见他跟什么人有问有答,关键是小虾米“汪汪汪”吠个不停,也觉着奇怪。
“谁呀,你这孩子怎么爬那么高,当心点儿。”话音方落,看见院里的两个男人,愣了愣。
第一反应,她没认出来是谁,可眼镜男的五官又是那么熟悉。
下一秒,她忽然捂住嘴“啊”了一声,“你……你……”
大惊之下,居然说不出话。
男人仰头,本以为会看见一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村妇,谁知印入眼帘的却是个美少.妇。只见她穿着青绿色带格子的睡裙,裙长及膝盖,露出一双丰盈白.嫩的小腿。裙子虽然宽松,但不难看出里头的身形是多么妙曼——好一个婀娜美人!
再也不是当年的清汤挂面。
就连那熟悉的五官,也变得不一样了,桃花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自信与慵懒,仿佛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油画里的美妇人。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含胸驼背不敢看人。原本不错的外貌,偏生在这样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村姑身上,大打折扣。
这么多年她是怎么了?人还是那个人,可气质却完全变了。
虽然沧桑也富态了不少,可人还是那个人,林凤音心头“咚咚咚”的跳着,她的死鬼前夫——向东阳回来了。
鸭蛋的眼睛在三个大人间转来转去,不耐烦道:“妈他谁啊?”
林凤音喉头发紧,吞了几口唾沫才挤出三个字:“向东阳。”
鸭蛋眼睛大睁,用枪管对着眼镜男:“你,是我……不,你是向东阳?”他迅速的把“爸爸”两个字吞下去,眼睛却红了。
男人不回答,打量他们母子片刻,“怎么说话的,赶紧把那玩意儿放下,舞刀弄枪像什么话,这是你姜叔叔。”
鸭蛋才不管那花衬衫是姜叔叔还是蒜叔叔葱叔叔,只一眨不眨看着他,“你真是我……害,你不是死了吗?我们每年都去给你上坟烧纸的,今年我妈能挣钱,给你烧了好多好多,省着点够花到明年鬼节了……”
向东阳脸红脖子粗,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气的。
在上个月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当初早已抛弃的儿子忽然躺在救护车上,那些操着石兰口音的医生说“来晚了”,可他明明看见他小小的胸膛还在起伏。
他大声说“再救救他吧他还有救”,可没人能听见。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孩渐渐没了呼吸。一觉醒来,身上全是汗。
可能,人到中年,其心也善。
对于年轻时曾犯的错,后悔他是不可能后悔,这辈子不后悔,下辈子也不可能后悔,毕竟现在拥有的是当年那个自己永远不可能想象到的,只是愧疚。
愧疚比后悔更蚀心。
所以他让秘书背着其他人悄悄打探“儿子”的下落,昨天一大早就从深市飞回来。
他设想过无数个跟儿子见面的场景,痛哭流涕的,喜极而泣的,赌气不理他的,乖巧听话的,满眼孺慕的……唯独没想到是这么的……嗯,讽刺。
向东阳自诩是文化人,在深市作家协会也有两分地位,安慰自己别跟一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孩计较。“好好说话,你爷奶呢?”已经十年没回来过,乡音不再。
这南腔北调让鸭蛋愈发不舒服,“在村里。”
“这房子租了多久?”
鸭蛋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懒得理傻子。明明是妈妈买的,都买两年了。
被嫌弃了,向东阳讪讪的笑笑,“上几年级?快十一岁了吧。”
鸭蛋的眼圈倏地红了,但他坚强的忍住眼泪,狠狠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虽然奶气十足,但来日必成气候。
就连小虾米也感受到小主人的情绪,“嗷呜”一口咬住花衬衫的裤腿,从喉咙里呜咽着,死死咬住。
“哎呀,这小畜生居然敢咬我!”甩了甩,没甩下去,另一只脚狠狠地踢下去。
才两个月不到的奶狗被踢出去一米远,半晌爬不起来。
鸭蛋红着眼一跃而下,拳头跟不要钱似的,“咚咚咚”捶他胸口,“让你踢我的虾米,你算哪根葱?”
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簌簌掉落。
不,这不是不要钱,是不要命。
作为刚梦想成真的十一岁少年,那一脚不是踢在狗身上,是踢在他的命上。
林凤音也红了眼圈,气的。一个健步冲下来,抡起墙角的锄头朝只会大呼“胡闹”的向东阳挖过去。
向东阳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躲得过?锈迹斑斑的铁口直接挖在他脑门上,顿时鲜血直流,还剜下他鸡蛋大一块皮肉。脑门上本就没什么肉,这口子深可见骨。
林凤音是真觉着,就算坐牢也要杀了这畜生。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抡圆了胳膊挖下去,被他堪堪躲过去……挖在左胸上。
血迹从破碎的羊毛衫里渗出血迹。
这女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向东阳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也顾不上满脸的血模糊了双眼,抱着脑袋往外跑。
泼妇泼妇,真是个泼妇!人狠话不多还不要命的泼妇!
花衬衫被孩子揍得烦了,趁老板不在,心一横,猛地推了一把鸭蛋。
“鸭蛋让开。”林凤音抡起锄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挖下去,就差了那么一丢丢就能要他命。
花衬衫真被吓尿了。
虽事先也有心理准备,可他绝对想不到这泼妇能这么泼。
鸭蛋看着地板上一滩淡黄色的液体从他裤腿流下,既厌恶又恶心。呸,怂包蛋!
第071章
最后,花衬衫屁滚尿流逃出向家门, 看见直挺挺躺地上的向东阳, 吓得声音都变了。“向……向总?快来人呀,快救救我们!”
向东阳额头伤口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 像忘了关的水龙头。
花衬衫忙把自个儿衣服脱下来,紧紧按他脑袋上, 又试探着把手放他鼻子面前,顿时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没……没气了, 快叫救护车!”
手一放, 血流得更多了。
周围的人一听, 也被吓了一跳,心道:还好没跟那泼妇干架, 不然躺地上的可就是他们了。这小寡妇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你瞅瞅你瞅瞅,你仔细瞅瞅, 人都被她杀了, 还双手叉着小蛮腰堵门呢, 那脸上别说害怕愧疚, 居然是满满的狰狞!
这得多大仇啊。
就连她儿子也被教得蛮横无理,妥妥的小无赖一个, 红着眼狠狠地盯着“死人”,这怎么说也是第一次见面,什么仇什么怨哪?
至于帮忙叫救护车……不是都没气儿了嘛?这么晦气的事谁也不愿沾手。
林凤音也没想到向东阳这么不经打,才几下就没气了,但当务之急是……她迅速想好对策:万一真死了, 她一定要花钱请最好的律师打官司,“事实”一定是两个男人私闯民宅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她也一定必须是正当防卫。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是防卫过当需要坐牢的话,就把鸭蛋托付给金家,让他带着她所有的家产给金珠当义子,在他膝下受他教养,以后为他养老送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脑海里想的都是:往后余生,要让这两个男人照顾好彼此。
***
金母哼着小曲,提着菜篮子从巷口进来,“这是怎么啦?”
外围的中年妇女幸灾乐祸:“哎哟还不知道吧,你们家老二那对象……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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