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躯高大硬朗,朱红披风飞扬而起,和她梨花玉白的裙摆凌风交缠。
他一手执剑挥铁如泥,斩断四面八方而来的利箭。
一手紧紧揽抱着她,飞转移步间,也不忘将她护在怀中,未让她伤到分毫。
刀戈玄铁铿锵,和她脚踝的铃铛声凌乱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挡下了千万支利箭,得了片刻安稳。
锦虞于惊愕之中倏而回头,那人清俊的容颜骤然入目。
他没死……
那一刻,她全然顾不得什么生死攸关。
泪水瞬间冲出眼眶,她声线发颤,却是带着笑:“阿衍哥哥……”
他自然不懂她此刻的反应。
神情正经而严肃:“这里危险,你来干什么?”
锦虞顿了顿,才哽咽着,低低将因果告诉了他。
而池衍沉默下来,容色肃穆。
千里之远的人儿突然出现此处,险些为飞箭所伤,他如何想不到,这是有人故意利用她,引他出来的把戏。
他统率军队的阵地易守难攻,敌军拿他毫无办法。
想来,是苏湛羽暗中使的阴招,勾结敌军,目的只是要他死。
纵使猜到也为时已晚,苏湛羽终究是得逞了。
乱葬岗早有埋伏,只待放出消息,等他自投罗网。
当那敌兵不知从何处铁潮般涌出来。
池衍当时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拼死,也要保护好她。
乱葬岗尸横遍野,血流长河。
而锦虞被苏湛羽命人挟持在一旁,挣脱不开。
泪雾模糊的视线穿梭过刀光剑影。
她看着他挥剑斩杀飞身迎上,看着他以一敌万身中数刀,看着他玄铠暗甲尽数迸裂。
最后眼睁睁看着他,血枯力竭,长剑柱地。
他鲜血横流,身影晃颤着,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
锦虞声嘶力竭地哭喊。
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猛然撞开了桎梏自己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他头晕目眩,全身都在痛,意志渐散,四周的声息渐远渐弱。
生死临头,那一刻,池衍眼中只有一人。
血水模糊着视线,他强撑着虚软的眼皮,望见小姑娘飞奔向他。
“走……”
仿佛是耗尽了力气,他只重重闷出一字,而后一股腥甜便直冲喉咙。
几口鲜血喷溅而出,长剑一崴,他再也支撑不住,蓦然倒了下去。
锦虞直扑过去,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她抱住他,不停哭唤:“阿衍哥哥……阿衍哥哥……”
颗颗滚烫的泪珠,接连不断地坠落。
池衍很想擦一擦她的泪水,可他抬不起手。
只知道自己流不止的血,将她的梨花白裙都染透了……
她小小的身子跪坐在血泊里,将他抱得很紧。
兴许是难舍她,他尚还强忍着最后一口气。
池衍微微掀开眼皮,虚哑的嗓音气若游丝。
“如果有来生……别再遇见我了……”
笙笙……
还未这样唤过你,以后怕也再无机会。
其实哥哥心里,一直有你。
从在将军府初见开始,从你趁我小憩偷亲的时候开始。
但若可以,从今往后不要再遇见我。
都说眼尾含痣者,生世多别离,实乃不详,这回,还真真是灵验了……
其实,只要有人为你绾发描眉,伴你看尽四季花开。
哪怕爱你的人是我,陪你的人不是我,哥哥也觉……此生足矣。
在他那句似深情,又似凉薄的话里。
锦虞的啜泣声渐渐缓慢下来。
她垂着眸,凝着赫然刺穿他肚腹的那把剑,不知在想什么。
仿佛是无声的抗议,和他唱反调。
锦虞止了泪,毅然决然地紧紧环抱住他,身子跟着蓦地贴过去。
一声吃痛闷哼,锦虞像是瞬间被抽光了所有生气,颤抖着,失力靠到了他怀里。
池衍隐约察觉不对劲。
意识朦胧不清地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把剑也刺入了她的体内。
他眉宇紧锁,唇色失血,神情间骤然泛蕴起极大的痛苦。
可他早便奄奄一息,什么都做不了。
一把长剑连着他们的身和心,彼此的鲜血交融在一起,似乎这样便能再不分离。
两人躺在血泊里,旁的声息都飘散,眼里心中只有彼此。
侧脸枕在他胸膛,连抬头的力气都无。
锦虞双唇微动,薄弱细语:“如、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很喜欢你的……”
纤手满是血污,虚虚攥着他披风一角。
“……你呢?”
喉结滚动了下,池衍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
颤抖着,抚上她滑腻的脸颊。
也没想等他回答,锦虞突然轻轻笑了。
虚渺着声儿,“阿衍哥哥……”
恍惚是在和他说着悄悄话:“我已有两月,未来月信,我可能……可能……”
想说的话还未说完,锦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直到捏着他披风的手滑落在地,她再无动静。
池衍紧闭了眼,眼角隐约有些濡湿。
他薄唇微微颤着,用虚无缥缈的气声,将那辈子的话言尽。
“会……”
再多几世,他都会爱上她。
只是,他的回答,她再也听不到了。
他说,要她别再遇见他。
而后来世,她真的没有再和他一起,她成了东陵娇贵无比的九公主,而他是楚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
不过,有些事偏生就是注定的,兜兜转转,也绕不来和她的情劫。
……
承明宫寝殿内,烛火终要燃尽。
锦虞躺在紫檀床榻,额鬓虚汗涔涔。
梦魇一瞬抽离般,她骤地清醒,惊呼之下猛然惊坐起来。
殿中只有她一人,她急促的喘息分外清晰。
湿润的杏眸惊怖丛生,缓冲良久,她好似才终于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原来曾经的梦都不是梦,都是真的。
她终于也明白,重生前守在他的冰棺旁时,那被她遗忘,却又害怕想起来的记忆,都是什么了。
锦虞根本顾不上平静心神。
那些过往,敲骨吸髓,将她的神智都饮尽。
她蓦然掀开被褥。
一身丝衣,玉足赤.裸,满面泪痕,却是不管不顾地跑出了殿去。
她要去找他,她只想要快点找到他……
殿内“砰”得一声被她从里边撞开。
宫婢吓得都来不及反应。
而幼浔方端药过来,更是赶不上喊住她,便见她脚底生风似的,从眼前闪了过去。
御医为她诊病后,说是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