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虞不轻易让任何人来,却吩咐梅襄来,他的用意,昭然若揭。
他需要一个他既信任、憎恨的人来完成此事。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到,之后杀了那个看到秘密的人,他便可以永远高枕无忧。
梅襄于他而言,恰是这样的人选。
他永远都信任梅襄,却永远恨梅襄当初抛弃自己——
一宿过去,天色微白,那山洞确信空无一物,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搜刮的干干净净。
第无数次巡查结束之后,护卫送了一捆炸-药进去,要将这山洞彻底炸毁,半分痕迹也不留下。
梅襄回宫复命之时,原以为慕容虞尚未起身,却没想到慕容虞竟是一宿都不曾阖眼,一直坐于御殿之中,只等他回来。
护卫将此事先行禀报给了慕容虞,过了半个时辰,护卫离开,慕容虞才重新召了梅襄进殿。
他二人都是一宿未曾阖眼,此刻却都没有半分困意。
回宫这一路上太过平静,让梅襄有些意外。
慕容虞挥退所有的下人,轻声对他道:“二哥是不是料到了,朕会让人在你回途的路上刺杀于你?”
“可是二哥,你交给秋梨的东西,朕已经看到了,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早些给朕,还交代秋梨要……要等到你去而不归的时候才能告诉朕……”
他说着,又红了眼睛。
“陛下要我看的东西,我都已经看到且已销毁,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此事。”梅襄对他说道。
慕容虞僵了僵,只擦了眼泪,继续道:“二哥,你相信我,我不会再害你了……你早些给我看多好,你早些给我看该有多好……”
梅襄心中十分清醒。
即便他早些拿给慕容虞看,慕容虞未必会不再忌惮于他。
挟恩相报反倒落个比闲人更为凄惨下场的故事不在少数。
尤其是身为帝王,只会比寻常人更为敏感忌讳这样的事情。
他原是打算等慕容虞派人暗杀于他的一箭重伤了他之后,令对方在得知真相后永远愧疚,却没想到秋梨提前将东西给了慕容虞。
但冒险之事终究还是存在了性命之忧,他能毫发未损的归来,也并不是一桩坏事。
慕容虞与他说了许久的话,又让人盛来一碗热汤,令梅襄喝下。
“二哥,此番你为我安然护送回财物立下了大功,我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宣国公的爵位重还于你……”
“待我日后有个孩子,便叫二哥的孩子为我太子侍读,我想这样也能弥补你我当年的不足,是不是?”
他的字字句句仿佛都充满了关心与热情。
但背后的含义,他二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过了许久慕容虞才低声道:“二哥,你千万不要再离开京城半步,因为……因为我不能冒险。”
若是从前,他便是有意留梅襄一条性命,他也绝不会直接说出。
可如今,他信任梅襄,几乎就像回到了十年前一般。
但他到底成为了一代帝王,情感与理智早已分离。
他意思翻译过来,便是要梅襄永不出京,且日后在他彻底稳固朝政强大起来之前,他还要扣下梅襄的孩子在宫中为质。
他这样的做法恰证明了梅襄的揣测,他的那颗心正是敏感而难测。
可他这样做,已经退让到了底限。
梅襄放下了汤碗,终于看了他一眼。
慕容虞恁大的人,便杵在他的面前,那双眼睛仍似幼年一般,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
与他幼年不同,不管面对秋梨还是梅襄,他的眼泪如今都只是他的伪装亦或是求人的工具。
第78章
慕容虞告诉梅襄, 宝婳安置于太庙附近。
那个地方静谧无人,守卫森严。
她在那里不会被人打搅且很安全。
殿中余下了慕容虞一人,清冷得很。
福总管见他彻夜不曾阖眼, 忍不住上前去劝。
“他连旧情都不肯与朕陈叙,直接就答应了朕,福总管, 朕好像将身边的人都推得越来越远了。”
这样,他就永远都亏欠于梅襄,似乎怎么做, 都没办法弥补这一切了。
“陛下,其实仔细想想, 那位梅二公子当年若能视而不见, 反王登位, 一样容不得他一家,所以他未必不是别有意图……”
慕容虞看着空荡的殿门, 外面灿烂和煦的阳光渐渐铺满台阶,叫殿内反倒阴凉了许多。
“十年时间, 让他离开京城,隐匿于世,并非难事。”
况且十年时间, 十年后的容貌会改变,而十年前的面貌在旁人心中也会淡去。
梅襄甚至不需要太过于躲藏,只需要改名换姓, 就可以高枕无忧。
慕容虞脸上泪痕未干,扯了扯唇角道:“母后用来害朕的毒药是必死的毒药,他这十年间几度濒死也是真的会死,他不是神……”
他是信守了对慕容虞的承诺。
他并未负过自己。
他轻声道:“福总管, 如果你也愿意为朕喝下毒药,那么……朕也信你。”
福总管闻言,笑容微微尴尬。
即便是有解药的毒药,谁又敢轻易尝试,谁知道喝下去,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呢……
但慕容虞的话让福总管彻底无话可说。
是啊,十年前的梅襄也只是个小小少年,他又凭什么能料等自己肯定能活?
深谋远虑的再多,若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谁又会喝下一碗无解的毒药?
梅襄去找到宝婳的时候,宝婳还尚未起身。
太阳升得老高,几乎都要到了正午,她阖着眼趴在锦绣帷帐之内,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白皙的脸颊微微丰盈,看起来甚是可人。
她的小日子看起来似乎比梅襄快活多了。
梅襄拍了拍她的脸,身下的小人嘤咛一声,不满地睁开了眼睛,蒙蒙杏眸茫然地看向惊醒自己的人。
她看了梅襄一会儿,还有些愣神,而后才慢慢坐起身来,迟疑地看向对方。
“二爷?”
她好像有些不能确定。
“你这是睡傻了不成?”
他见她反应这么迟钝,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宝婳用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
“陛下说要二爷办完事情才能带我回家,二爷的事情办完了吗?”
她慢慢地问他,又暗暗打量他的全身,见他是毫发无损的,才偷偷松了口气。
“都办完了,二爷带你回家。”
梅襄敛着情绪,同她说道。
宝婳点了点头,忙起身来,又告诉他,“我这些日子总是做梦,昨儿还梦见了一只鸾鸟钻进我的身体里,我都吓坏了……”
“鸾鸟么?”
梅襄一边给她套上袜子,一边又瞥向她的小腹,轻道:“这是个好兆头。”
好兆头吗?
宝婳心不在焉道:“我惊吓过后也是这样想的,那么大一只鸟,只怕没个三两日是吃不完的,指不定咱们这几日就要有口福了。”
梅襄掩唇轻咳一声,发觉她满脑子都是吃的,他问她:“婳婳饿了吗?”
她睡到这么晚,恐怕早膳也不曾用过。
宝婳听他提及此话,连连点头,更是鼻头微酸,“没有二爷在,我连肚子都吃不饱。”
梅襄怔住。
大概没想到,这里的下人竟也敢苛待她?
旁边的嬷嬷听了脸直抽筋。
这小婆娘也太会泼脏水了,明明三餐给她供应的都是最好的菜色,是她自己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现在见着她男人了,还倒打一耙。
果不其然,梅襄抚了抚她微微丰盈的小脸,蓦地皱起了眉心。
他抬眸朝那嬷嬷瞥去一眼,嬷嬷在他发难之前,赶忙上前,赔着笑脸报了宝婳三餐的菜单。
那一连串的菜单里,什么荤素羹汤补品真真是应有尽有。
她在那边说着,宝婳却还靠在梅襄怀里,脸颊上还挂上了泪珠,委屈的像个小包子。
梅襄见宝婳也默认了嬷嬷的说辞,这才发觉她有些反常。
她这样……真叫他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虐待。
他按了按她的脉,神情却慢慢地凝固。
宝婳蹭着他的颈项,轻声抽噎道:“我吃不饱,就只能睡觉了,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就像小猪一样……”
她真的好可怜,她想他,想得梦里也都是他。
如果有二爷在,她能在他跟前这样吃了睡睡了吃也就罢了。
可二爷都不在,她连吃饭都不香了。
她全然不觉得自己饭量增大又嗜睡有什么问题,她只当自己是想二爷给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