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
马匹和车架驶过的声音踏在地面上隆隆作响,哪怕坐在深闺之中,都隐约还能感觉到震颤。打头阵的兵士不知
已走了多久,闹了一早上,御驾才终于出发了。
外头的臣民山呼着万岁,一直没有停过,崇敬喜悦之声不绝于耳,叩首声此起彼伏,是最雄浑庄严的权力乐
章。
玉疏虽看不见,但只听着传进来的声音,便知道,这一定是楼临登基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这一战赢得太漂亮了。不仅斩下敌人的首级,连北延的土地,都尽数归入了大楚的版图。
从弘昌帝手里接下这个烂摊子以来,日以继夜,卧薪尝胆,昃食宵衣,都只为了这天——收复失土、万民归心
的这天。
玉疏知道他做到了。
她犹记得少年时的楼临,意气风发、眼神湛亮,向她一次次描绘自己心中的河山。经此一战,玉疏相信,他已
能真正在帝位上如臂使指,君临天下。
一如他的名字。
他也将有妻有子,一如历史上那些功勋彪炳、子孙满堂的帝王。
宴宴,这不是你一开始就想求的么?在一开始和楼临在一起的时候,便明明知道这是既定的结局,那他真正放
手的时候,为何还是这样、这样的难过?
玉疏坐在窗边,天气很明媚,阳光洒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半点融融暖意。
冬天还没过去么?还是好冷啊。玉疏眼前一片黑蒙蒙的,漫不经心地想。她打了个寒颤,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
瘩。
有脚步声轻巧地走过来,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递在她手上,温声道:“殿下,该喝药了。”
是衔霜。自那日甫之攻下格达木宫,便将她带了回来,安置在凉城。如今玉疏他们仍住在六年前凉城的那座宅
子里,她从这里远离故土,也从这里再次开始新生。
公主府还在选址,从动工到建好,只怕还有得等。好在她的册封虽已有口谕,仍需等楼临回京之后,再正式发
下圣旨,进行完整的册封礼。甫之来看过她一次,只是叹气:“京城的公主府,早就建好了,谁知……”
谁知玉疏无论如何不肯再回京城。
甫之多少不解,玉疏却不能说给他听。她怎能告诉他,她是如此近乡情怯,一个眼睛时好时坏、甚至可能这辈
子都瞎掉的她自己,怎能回去京城,日日看着、天天听着那人鹣鲽情深、儿女双全?
玉疏端着药半天没动,衔霜只得哄她:“药凉了更苦,趁热一气喝下去,便好了。”
玉疏后知后觉一仰脖,将药一口气灌了,才咽下去,便有颗梅子塞了进来。
她微微抿了一口,苦涩褪去,酸酸甜甜的,果肉细腻得很,轻轻一咬便有汁水溢出,满口清香。
和她以前在宫中最喜欢吃的梅子一个味道。
玉疏面色忽然便变冷了,张口要吐,舌头不知怎么就打结了,非但没吐出来,还连着核一起吞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玉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面色嫣红,眼含热泪,拍着胸口平复着呼吸。
衔霜忙替她轻抚着后背,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嗔道:“便心里不舒服,做什么和一颗梅子过不去!”见玉疏咳
出来的眼泪要掉不掉的,索性笑道:“要哭便哭,如今凭你怎么哭,也不用忍着,这里是咱们的地盘了。”
玉疏原不想哭,听了她这句话,倒是无意识滚下泪来,泪珠儿愈滚愈多,从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她也不知道
自己在哭什么,只是扯着衔霜的袖子,放肆地哭。等玉疏终于哭完这场,神智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衔霜一直看着她,等她哭完了,才拿着帕子给她轻轻拭泪,柔柔道:“有人想着你,不但你从前爱吃的梅子,
连你吃着好的那几个厨子,你从前爱使的铺盖家伙,都给你不远万里带来了,就是怕你路上吃喝穿用的不习惯。谁
知……”
第二个人和玉疏说“谁知”了,谁知她竟不肯回去。
衔霜叹口气,“想了这么些年、等了这么些年、盼了这么些年,谁知就见了这么一面。”
玉疏坐在那里,呆呆的,没说话。衔霜是知道内情的,说了那一串子话,只为了问她这句:
“殿下,你从那日起,就再也不肯见他了。如今他要走了,以后再见,又是不知猴年马月了,你也……也不见
么?”
玉疏缓缓摸着手上的戒指,嘴唇抿起来,神色有点偏执,又像是赌气,“不见。”
——————————
——————————
宴宴要当个小作精
有人真跑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