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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他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淳乐水莫名信了他的话。
  曾经或者说上辈子梦寐以求的告别,听在心里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觉得宋含章有点可怜。
  他抬起手,宋含章握住。
  淳乐水仔细感受了下,还是初见时温暖干燥的掌心。
  淳乐水笑了下,释然道: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再见了,宋含章。】
  淳乐水的葬礼又是在一个雨天。
  和春天绵密的细雨相比,夏天的雨来得急且猛,打在伞面上劈啪作响,像是天然的爆竹。
  参加他葬礼的人并不是很多,都是和他关系亲近的人,在场也没有人哭,因为淳乐水在遗嘱中说希望大家可以笑着参加他的葬礼,死亡,是一件他等待了很久的事情,他很高兴,希望大家也可以为他感到高兴。
  因为他这个不合理的要求,就算所有人都憋红的眼眶,也只会背过身去擦眼泪。
  大家笑不出来,只能尽量不哭。
  他还要求大家不要长时间在他墓碑前逗留,因为死掉的人就成了过去,沉浸于悲伤不利于早日迎接新生活。
  总之把早就把他的葬礼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家沉默着来又无声地离开,最后只有宋含章一个人站在墓碑前。
  他一身黑衣,没有说话,也没有打伞,就是站着,任由急雨落在脸上,湿透了他身上的衣服。
  宋含章,不是叫你不要在我墓碑前长时间逗留吗?
  宋含章恍然侧目,身边除了簌簌雨帘,什么都没有。
  天已经黑了,路边路灯接连亮起,宋含章转身离开。
  许叔和徐姨早一步回家,宋含章回来时家里还亮着灯,他推开院门,坐在台阶上的淳乐水转头对他说了句新年快乐。
  再一眨眼,门边的春联还在,门上的福字也在,但当时写春联的人和贴的人都不在了。
  他进入家中,许叔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接连面对宋时清和淳乐水的离开,他也有些撑不住,面容疲惫,看着像老了十岁。
  我吵到您了?宋含章脱下还是滴水的外套,从许叔手里接过毛巾。
  许叔轻叹一声,摇头说没有。
  屋里冷冷清清,徐姨连晚饭都没心情准备,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到了房间。
  她是所有人中最无法接受淳乐水离开的人,天天哭夜夜哭。
  许叔有些担忧地一身湿透了的宋含章:快上楼洗个澡吧。
  好。宋含章说,您去休息吧。
  他就像上次宋时清去世一样平静,但上次许叔知道他是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次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看着宋含章的背影,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宋含章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打开淳乐水房间的门,连身上湿掉的衬衣西裤都没有脱,便蜷着躺进被子里。
  被窝里仿佛还残留着淳乐水身上的味道,宋含章用力汲取着其中并不存在的温度,盯着墙壁。
  睡吧。仿佛有人轻拍着被面对他说,宋含章闭上眼睛。
  天慢慢亮起来,他从床上坐起,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
  厨房里有锅碗碰撞的声音,宋含章看到淳乐水像小鸟一样跑进去:徐姨,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
  徐姨被这愉悦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宋含章含笑的脸眼泪就下来了:小少爷,你怎么了?
  宋含章猛然惊醒,后退一步撞在橱柜上,台面上的碗碟被他撞得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徐姨,抽了张厨房用纸递给她:您别太难过。
  徐姨惊魂不定,双眼含泪地看着他,刚才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从背后把着她双肩凑上前往锅里望的人是淳乐水。
  小少爷
  宋含章揉了揉眉心:可以麻烦您帮我泡杯咖啡吗?
  诶,好好。
  宋含章走出厨房,牵出水管去后院浇花。
  外公走了之后这些花大多数时间就是许叔在打理,他照料得非常仔细,围墙上茂密的蔷薇全开了,挂着露水颤颤巍巍迎接着清晨第一缕阳光。
  许叔穿着园艺的围裙,一朵花一朵花地检查有没有枯枝败叶。
  许叔!宋含章又看到淳乐水一阵风一样从屋里冲出来,同样的打扮,手里捏着把修剪枝叶的剪刀,我来帮您。
  小少爷
  宋含章手里的剪刀坠落在地,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躺在地上不断往外吐着水的水管,拧眉弯腰捡起脚边的剪刀。
  他手上捏着一支或许是被他剪下来的蔷薇,对许叔道:抱歉,我可能没休息好
  宋含章转身往屋里走。
  许清错愕地望着他的背影。
  屋里随处都是淳乐水的影子,快步踩着楼梯跑上跑下,缩在放映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剧,在舞蹈室里压腿练习。
  再次在舞蹈室里回过神,宋含章盯着自己腿上的淤青沉思了片刻,走出去上到一楼。
  小少爷,你去看医生吧?淳乐水去世后徐姨的眼睛好像永远都是红的,她和许叔叫住了楼梯上的宋含章。
  宋含章也觉得自己可能哪里出了点问题。
  他明确知道淳乐水已经死了,他亲眼看着他病床边的监护仪响起警报,医护冲进来撞开了他牵住淳乐水的手,那只细长的柔软到仿佛没有骨结的手直直从他指间滑开,落在被面上再无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淳乐水的道别,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唇角还带着浅笑,宋含章便也很平静。
  不是像外公去世时那样不得不平静,而是真的非常平静地接受了淳乐水的死亡,甚至连当初总是会把他惊醒的淳乐水死在他怀里的梦也不做了。
  一切都是从淳乐水不准他在他墓碑前逗留开始的。
  宋含章不再失眠,每晚都能在他的轻拍中顺利进入梦乡。
  这并不是坏事,宋含章觉得淳乐水依旧还在身边,这让他很安心。
  但显然许叔和徐姨不这样觉得,他们是唯二还留在宋含章身边陪着他的人,宋含章不想让他们担心,对上两人担忧的目光没事两个字已经滚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点了下头。
  然后便上了楼。
  他先进自己房间处理完工作才关掉屋里所有灯,借着走廊和屋外的路灯回到淳乐水房间。
  轻点。淳乐水提醒他,别把徐姨他们吵醒了。
  宋含章面上没什么表情,既没点头也没说话,只是脱掉了脚上的拖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天气热起来,徐姨便抽空把家里的地毯都撤了,只有淳乐水房间的还留着,因为宋含章不让。
  他赤脚踏入,短毛地毯陷进他指缝里,很柔软。
  宋含章抖开被子躺进去,闭上眼睛却半天都没睡着。
  淳乐水,你怎么不拍
  宋含章掀开眼皮,四周寂静无声,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埋住半张脸。
  哦,这是他的幻觉。
  唉手掌落于被面,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宋含章听见淳乐水说,我这个人就是太心软了。
  在规律的拍打中,宋含章陷入黑暗。
  他开始做梦,他梦到了好几年前,他站在院子里浇花,外公从外面领回面容尚且稚嫩的淳乐水,他父亲因为救外公而意外身亡,所以外公打算收养他,这件事在之前就和他商量过。
  宋含章对此没有异议,毕竟严格来说淳乐水还算是宋家恩人的孩子。
  第一次见面时宋含章觉得这人像只兔子,怯生生的,他手伸出去半天对方也没敢和他握手。
  宋含章在家里被娇惯惯了,觉得这人磨磨唧唧,径直抓着他手握上去。
  他不太会说感谢的话,而且说谢谢你爸爸救了我外公这种话听着好像在挖人伤疤似的,他表示友好的话就是一句干巴巴的,仿佛带着命令的: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他觉得自己意思表达得很到位,但淳乐水没有任何反应,就是呆愣愣地看着他。
  宋含章也不太会和这种被动的人相处,说完便松开手走人了。
  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但梦却没有结束,宋含章看见淳乐水站在院子里直直望着他背影看了许久。
  在梦里,他拥有一个上帝视角,他发现淳乐水从那一刻起就总是偷看他,关心他,还偷偷地把他写进日记本里。
  就如淳乐水所说,他从十五岁第一次见到宋含章开始,他就爱上了自己。
  他梦见另两人关系破裂的那天晚上,他打翻了淳乐水手里的水杯把人压倒,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淳乐水没有,他推着自己的肩膀,让他别这样,说他喝醉了。
  但宋含章却看到自己掐着淳乐的下巴吻上去,淳乐水被他压在被面的手不断蜷在一起,紧了又送松了又紧,最后在宋含章将手指挤入他指缝后终于没了纠结,非常温顺非常乖巧地任他索取。
  宋含章看着,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扼住喉管,有些呼吸困难。
  画面一转,是他报复了淳乐水后扬长而去,留下淳乐水一个人站在原地,抓着心口缓缓蹲下。
  宋含章看着,想要把淳乐水从地上扶起来,想要追上去痛骂自己一顿,但他的双脚好像被焊在原地。
  他就这样被迫看到自己一次又一次打断了淳乐水想要解释的话,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他。
  他看到淳乐水频繁晕倒和出血,在路边流血不止后,求助路人帮忙叫来救护车,然后被诊断出急性白血病。
  而这段时间,梦里的自己遇到了真爱,对方的脸和名字都和姜鸣一模一样。
  虽然相遇时因为一点小误会而有些摩擦,但他真的太明媚,就像一束光一样闯进自己的人生,于是宋含章看到自己爱上他,在他的影响下释怀了过去的事情,只要淳乐水和他离婚,他就可以既往不咎。
  明明是说好的事,淳乐水却因为各种理由推迟露面,最后甚至说自己有白血病,就连外公也怒让宋含章去医院看他。
  但梦里的宋含章并不相信,他以为这又是淳乐水的手段,坚决不让他如意。
  但淳乐水是真的病了,宋含章就看着他越来越虚弱,他无数次想要把梦里的自己扯到淳乐水床边,但他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看着淳乐水到死都还惦记着自己,意识消散之际,指尖还无意识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宋含章好痛,他又哭又喊,但是梦里的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淳乐水死了,但梦还在继续。
  就在淳乐水断气的当天,宋含章看到自己接到了骨髓库的电话,说有和他hla相合的病人询问他是否愿意捐献造血干细胞救治对方。
  宋含章记得这是他十八岁的时候,去献血时顺手填写的骨髓库申请。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相信,原来淳乐水真的得了白血病,可已经晚了,当他同意捐献后不到半个小时骨髓库便通知他对方已经离世。
  宋含章看到陷入自责,是姜鸣陪着他安慰他。
  原来在这本书里,淳乐水的存在,就是用他的死亡来推动主角的感情,在这里姜鸣才知道宋含章已婚,才知道宋含章和淳乐水还有着那样一段过去。
  直到淳乐水死,宋含章都还以为是他下的药,不知真相的姜鸣便告诉宋含章这不是他的错。
  不!
  这就是他的错!
  宋含章无比崩溃,他早就发现了淳乐水的不对劲,为什么会轻易相信他贫血的借口,他明明亲眼看到淳乐水出血,为什么他不多想一想,吃药还要锁起来这么怪异的行为,为什么他不再坚持一下,态度强硬一点让淳乐水去医院。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他就可以捐献造血干细胞,淳乐水就不会死。
  这些都是他的错!
  梦里的景象开始飞速倒退,时间又回到了两人初见那天。
  宋含章站在院子里浇花,外公从外面回来,推开门说:含章,这是你弟弟淳乐水。
  淳乐水拘谨地站在他对面,睁着漂亮的眼睛望着他,眼下小痣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宋时清对淳乐水道:这臭小子叫宋含章,比你大三岁。
  淳乐水在宋时清期待的眼神中,无比乖巧道:哥、哥哥好。
  他伸手到宋含章面前,修长手指被阳光裹着像玉一样反着光,宋含章看着那只手迟迟不敢握上去。
  臭小子!宋时清怒道,你就是这样做哥哥的?!
  宋含章一点一点地握上去,淳乐水的手很软,指尖微凉。
  对不起。宋含章说。
  水顺着浴缸边沿溢出,撞得瓷砖上的水往旁边晃了晃又荡回来撞在浴缸壁上,摇摇晃晃地没过了地上匕首的刀刃。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就不敢说话ojz
  感谢在20210820 21:30:19~20210821 22:2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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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五月份, 靠近地球北部的小岛终于慢悠悠迎来了春天。
  漫长的黑夜被白昼取代,阳光开始延长,海水和往常一样冲刷着岸边礁石。
  路边小屋门前爬满整面墙的花也开了, 海风轻拂,绿叶和各色花朵迎风轻颤, 安静的小岛上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叮叮当当从山顶冲下来, 自行车轮胎碾过地上磨得发光的藏青色石板小道,留下一串泥泞的痕迹。
  车上金发少年的衣服被风吹得向后鼓起。
  他从山顶一路俯冲下来,地势平缓后蹬着脚踏往前,路过面包店时顺手拽了下门口铃铛的拉绳, 然后毫不留念抬手抓住墙边开得最灿的花,藤蔓被他扯得晃晃悠悠, 店主推开门时只能看到少年骑车的背影,以及他高举过头顶在空中挥动的手。
  那束被他掐走的鲜花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如同在和主人家道别。
  少年沿着海滨一路骑进大学校园,轮胎滚过地上的阳光在校园里转了两圈,终于嘎吱一声停在了某处草坪边。
  翠绿的草坪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草坪上随处可见两三成群凑在一起的男女,少年轻车熟路地越过他们,走向旁边独自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青年。
  青年身形纤长,衬衫衣袖随意挽至手肘,露出的半截小臂如同烧制完美的白釉,泛着莹润的光泽,线条流畅漂亮,瘦削的手腕上腕骨微凸,葱根一样修长的手指轻捏着书角盖住脸, 挡住头顶灼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