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我肚子疼,要不你先回去卸妆吧。
楚林应声离开,淳乐水听了半天都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姜不厌,我师哥走了吗?
走了。
淳乐水松了口气,把纸丢进垃圾桶,拉开隔间门出去,空旷的卫生间里只剩下姜不厌一个人正靠着盥洗台抱胸看着他。
他已经勉强止住了血,只是脸上和手上还有点血渍没擦干净。
淳乐水打开水龙头,沾湿了手指,一点一点把脸上的血弄干净。
你还好吧?姜不厌问。
非常好。淳乐水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我觉得我可以撑到首演。
他对着镜子,一边擦脸一边感叹:我好喜欢舞台啊。
一踏舞台,淳乐水就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躯体四肢仿佛都有了自己的意识,他会忘记表演,忘记观众,那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有跳舞这件事。
他想要跳更多,想要一直跳下去。
谈论起自己喜欢的事物时,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这份神情和他谈论起死亡等于新生时几乎一模一样。
姜不厌想要劝他的话堵在嘴边,他笑了下,眼神柔和下来:那你可得加油,等到首演面对真正的观众再表演一次。
淳乐水点头,他真的觉得他可以。
大概是对于首演舞台的渴望太过于强烈,首演之前淳乐水的身体情况有种让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健康,大半个月来都再也没有出现过在排练中晕倒或者在剧院出血的情况,甚至连贫血的症状也减轻了很多,食欲都上去了,身上掉下去的肉又悄悄长了一点回来。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他就这样迎来了《山鬼》的正式首演。
首演当天淳乐水情绪异常的高,在后台准备时脸上一直挂着笑,和这个同事玩笑两句和那个同事打闹两下,受他影响大家紧张严肃的心情都缓和了不少。
淳乐水和楚林一起去换演出服,楚林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淳乐水嘿嘿笑着,引得楚林也忍不住笑起来,抓了抓他脑袋,把他推进旁边的换衣间。
山鬼每一幕都有不同的服装,初登台的那一套是最凌乱且复杂的,一层一层像布一样挂在身上,他穿了一半就找不到哪里是头哪里是手了。
师哥,你能帮我一下吗?实在没办法的淳乐水只要请求外援。
楚林登台比较晚,倒是不着急换,掀开帘子帮淳乐水穿衣服。
都穿了这么多次了还穿不好。楚林笑着数落他。
这不是有你帮我吗。
他每次都来这套,楚林无奈地笑了笑。淳乐水低头整理着衣服,楚林看着他最里面白色的半高领疑惑道:以前里面也有这件吗?
淳乐水顿了下,肯定道:有的。
他语气笃定,楚林便不疑有他,指尖在他脖子上轻点了一下:这是怎么弄的?
他手指摸上来时有点痒,淳乐水缩了下脖子,侧身望向镜子,原本完全被遮挡住的淤点已经从衣领里曼延出来,他下意识那手捂住。
过、过敏了吧?淳乐水找了个理由,我就说脖子怪痒的。
那你明天去看看,查查过敏原是什么。
淳乐水忙不迭点头:那我先去化妆了。
他走出换衣间,把衣领往上扯了扯,往化妆室走去。
走廊两边整整齐齐摆着很多花篮,上面都是些淳乐水不认识的名字,大多是祝贺姜不厌演出成功的,也有一些其他同事的,他边走边看,突然停住了脚。
面前的两个花篮个头是其他花篮的两倍大,就连鲜花的数量也比旁边的多,看着每朵花都紧挨着,不留一丝间隙。
花篮上的祝词和旁人大同小异,只是落款的名字让淳乐水有点鼻酸。
他当初开玩笑说让外公送他一个大花篮把同事都比下去,就算外公不在,花篮也准时地出现在了后台。
特别大一个,造型漂亮花也开得好,确实一眼过来都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花篮。
淳乐水摩挲着一片绿叶,轻声道:谢谢外公。
乐水!
来了!淳乐水应了一声,最后看了这个花篮一眼,转身小跑进化妆室。
首演观众和试演观众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不会从任何专业的角度去分析这出舞剧哪里好哪里还有不足可以改进,他们的所有出发点只有好看和不好看,喜欢或者不喜欢。
但业内的好评给了所有舞蹈演员信心,姜不厌也对自己这次的作品充满自信,正式上台前,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加油打气。
幕布隔开了舞台上的演员和舞台下的观众,却隔不开演员就位的匆匆脚步和观众等待的窃窃私语。
淳乐水闭着眼睛,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屏蔽,整个演出厅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需要去取悦观众,不需要去在意自己跳得到底好不好,他只需要让身体的每一处都拿回它们自己的控制权,放任它们动起来就可以了。
渐起的乐声中,观众席上安静下来,沉默的舞台拉开了面纱。
直到最后落幕,整场演出对于淳乐水来说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仿佛刚站上舞台,刚踩着光和音乐舒展开,表演就结束了。
他跟着身边退场的演员一起往后台走,大家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什么,淳乐水左耳进右耳出,心口被愉悦满足的情绪塞得满满当当。
大家笑着推了他一下,淳乐水也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凭着本能咧嘴笑开点头。
然后他在人群里看到了楚林,师哥好像也在找他,看到他的一瞬间露出一个笑容,逆着往前的人向他走来。
师哥。淳乐水伸手想牵他,感觉鼻腔有点痒,低头时一滴血直直滴落在他脚边。
身边所有的人影和声音都混杂在一起,天旋地转间,淳乐水慌乱地往楚林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楚林的笑僵在脸上那一刻淳乐水还有心思懊恼。
砰
淳乐水直挺挺栽倒在地,他听到楚林的惊呼:小淳!
彻底失去意识前,淳乐水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球。
听到声音的徐姨从厨房里冲出来:怎么了?
宋含章看着地上还没彻底平稳下来的碎片,捏了捏眉心:我不小心把碗打了。
他说着拉开餐椅蹲在,赶在徐姨来收拾前把大块的碎片捡起来。
我来我来,你别把手伤到了。
徐姨刚说完,就听宋含章嘶了一声,鲜红的血液沿着锋利的边沿往下在纯白的瓷面拉出一条血线。
你别弄了许清,快给小少爷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下。
没那么严重。宋含章说。
徐姨赶人:走走走,去包扎你的手,还好碗里不是什么热粥一类的。
宋含章手上的伤口比想象中的深,血流了半天才止住,许叔帮他把伤口包扎上,看着他的脸道:昨晚没休息好吗?
宋含章捏了捏眉心,他虽然已经习惯了频繁的失眠,但他每天晚上还是会小睡一会儿,虽然入睡的时间一般都不会超过两个小时,但也勉强够他回复精力。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很心慌,莫名就是有些惴惴不安。
刚才那个已经不是他今天打碎的第一个碗,在许叔和徐姨都还没起床前,他已经打碎了一个咖啡杯。
可能是长时间缺乏充足的睡眠而导致的思维迟钝。
宋含章收回手:没事。
他靠高强度的工作来让自己保持清醒,许叔劝了他好几次都于事无补,他叹了声气,放好医药箱后问道:乐水晚上的演出,需要帮你定束花吗?
今天是淳乐水舞剧首演,许清还记得宋时清生前的嘱咐,提前定了两个大花篮准备送到剧院去。
听到淳乐水三个字,宋含章心都停了一拍。
离婚到现在一个多月,宋含章大部分时间都陷入了他对淳乐水到底是什么感情的疑问中。
每天偷偷去郦水湾等他回家,看他一眼就会觉得安心,没有收到他试演的观看邀请会感到失落,想要靠近他却不敢靠近他,这种患得患失的惶恐不安,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那如果他真的爱上了淳乐水,他又应该怎么办?
他还能得到原谅吗,他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那正常的爱一个人又是怎么样的?
宋含章在许叔探究和等待的眼神中静了许久,才道:我自己来吧。
他先带着花去祝贺他演出成功,从朋友做起应该是可以的吧?
花店员工热情地给宋含章介绍着店里的花:先生您是想送朋友还是爱人呢?
宋含章也不知道怎么定义他们现在的关系,沉默片刻道:朋友吧,祝贺用的。那您看这束怎么样?
宋含章的视线越过他手里的花束,落在后面的向日葵上,店员顺着看过去,笑道:向日葵也可以哦,除了爱情之外它也代表大家对于生活和梦想的追求和热爱,毕竟向日葵永远追逐太阳嘛。祝贺朋友的话也是适用的。
明媚且活力的向日葵,看到它的第一眼宋含章就想到了淳乐水。
半个月内重复看了两次同一场演出,宋含章并没有感到腻烦。
看到淳乐水他从起床后便萦绕在心底的不安缓和了不少,以至于他无法将目光从淳乐水身上移开。
他非常好找,舞台上最亮眼的那一个就是。
一个半小时的舞剧,越临近结束宋含章就越紧张,他习惯了远远望着淳乐水,离婚后第一次面对面接触,他不知道淳乐水会不会收他的花。
演出结束后宋含章起身去了后台,他没有进去,只是在出口处等着,中途接了助理两通电话处理了点工作,但淳乐水一直没有从里面出来。
就在他想要进去时,救护车咦呜呜咦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他面前的台阶下。
宋含章现在对医院有些阴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医护人员动作迅速地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跨上楼梯,脚步匆匆地擦过他跑进了剧院后台。
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踩得宋含章心脏一紧。
片刻后纷踏的脚步从走廊传来,铁轮摩擦地面的簌簌响声和外公推进急救室抢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小淳?!
宋含章看到楚林跟在医护人员身边,慌乱地叫着淳乐水的名字。
叫谁?
那一瞬间世界悄然无声,他只瞧见楚林双唇不断地开合,却听不到一个字。
顺着他们一路过来的地板上血迹斑斑,医护人员不断往旁边挥着手,嘴里说着什么说着却听不见。
好多人围在床边,他们低俯着上身挡住了床上人的面孔,从门口出来那一刻不知道谁撞掉了宋含章手上的花,没人在意跌落在地被踩碎的向日葵。
精致的包装纸上印着鞋印,花束在地上滚了一滚跟着匆忙的脚步滚下台阶,撞在救护车轮胎上。
亮丽的黄色花瓣成了整个画面里唯二的颜色。
他们把床推上救护车,关上门,然后呼啸而去。
宋含章的目光从地上猩红的血迹落在明艳的向日葵上,目光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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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淳乐水做了一个梦, 从他穿越之初,他一直在系统的引导下,以一个第三者的视角看待贱受和宋含章的过去。
他怒其不争, 除了那张脸他感受不到宋含章任何的人格魅力,更加不能理解为什么贱受将自己置于如此卑微不堪的境地也不远放下。
直到他在梦里以贱受的第一视角将他们的过去都经历了一遍。
淳乐水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 在父亲意外丧生后被宋时清接回家, 第一次见面时宋含章站在院子里浇花, 阳光落在他身上松散的白衬衫上,他在宋时清的介绍里对淳乐水伸出手,表情淡淡的,但并不排斥他的到来。
离开熟悉的环境孤身一人来到宋家, 淳乐水对面前看似不好相处的宋含章有些紧张,他的手尚未完全抬起, 便被没什么耐心的宋含章抓过去握了一下。
宋含章说: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宽厚干燥的掌心贴着他掌心,沐浴在阳光中的宋含章虽然神色冷淡, 但仍让淳乐水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不敢应好,宋含章已经松开手转身扶着宋时清,和宋时清说话时他表情多了起来,淳乐水呆呆看着,说不上来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大概是想要自己也能被他那样温柔对待。
宋含章比淳乐水大三岁,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只比淳乐水高一个年纪,转学过去的第一天,淳乐水就因为宋家养子的身份成为同学们讨论的对象。在豪门,养子不过是很多私生子的一块众人心知肚明的遮羞布,不明真相的众人猜什么的都有。
是宋含章到班级门口找他,轻飘飘扫了眼他们班上三两成群凑在一起私语的同学,随意地丢下一句放学一起回家就离开。
但他的出现制止了其他人对自己的非议。
在宋家长大的几年里, 宋含章并没有对淳乐水表现得太亲近,他好像天生就比较冷漠,在家里也没什么话,问得最多的就是外公呢。
他从来没有主动对淳乐水表达过关心,也没有问过他住在这里习惯不习惯,他只是在宋时清和许清商量把哪间房间腾出来给淳乐水做舞蹈室时随口提了句负一层的空房间,也只是在简闻逗弄他的时候拍开他的手让简闻别打淳乐水的主意,或者只是在不和他一起回家前用短信知会一声。
于是渐渐的,淳乐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宋含章身上移开。
他们一直保持着一个不算太亲近,但还比较和谐的距离。
直到经过那晚,两人的关系破裂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宋含章对他再无好感,恶语相向冷眼相对。
淳乐水想要解释,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日记上对宋含章的点点情愫全部都被暴露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