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那你去你太子伯伯家住罢,反正你都不听阿娘的话。”
鳐儿抿着小嘴,“我不去!”
“阿爹不让我去,外祖母和舅舅也不让我去!”
这小丫头,还挺明白挺有逻辑的哈!
韩菀气得,懒得和她废话,直接把小丫头抓过来,啪啪打了一顿屁股。
“写五百张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再出门。”
“下回再犯,就加倍!”
小胖丫终于哭唧唧了,捂着火辣辣的小屁屁,还有厚厚一大叠的素帛。
鳐儿活泼好动,静不下来,平时最不爱练字了。自从半年前开蒙以来,做功课就是她最苦大仇深的时候。哥哥写的字已能辨清横撇竖捺了,她还是狗爬的一团黑糊糊。
正好练一练,两不耽误。
鳐儿十分委屈,但她忍着没再掉眼泪,因为哥哥哄了她,哥哥还给她说,这回是有人坑她,改天他给她复仇。
相比起鳐儿的一言不合提拳头,她哥哥精明多了,母亲生气他没在母亲气头上求情,过后悄悄问了罗阿叔,问那日是怎么一回事。
罗启调到小主人们身边,这回也是跟着去了,许多事情小孩子不知道,但大人不一样。
九公子生母早逝,在时也不算十分得宠,虽太子丹会留意后院太子妃也不是容不下孩子的,该有的也不缺,但到底没娘,这九公子平时就不会冒头挑事。
鳐儿向他讨要皮鼓时,犬儿注意九公子说过一句,这是娘娘赏他的。
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犬儿谁也没找,私下直接问了罗启。
这件事情,其实东宫那边已查清楚了,是一个寥姓侧妃的娘家侄子,借鳐儿和九公子给太子妃挖的坑,当天就处置了,这寥侧妃被禁足,至于寥家两个小兄弟年纪小,就让寥家自行惩戒。
罗启很快打听清楚了,告诉了大公子。
犬儿大名韩瑜,他当下没做什么,等这件事情过去了二月之后,鳐儿的大字早就罚完了,连新祸都闯了两回了,这才带着妹妹悄悄命人安排,把寥家兄弟坑掉进茅坑。
当时是在京郊游猎,茅坑也算难得一见了,寥家小兄弟被捞起来的时候,小伙伴们笑疯了。
寥家小兄弟直到现在都没敢出门,羞愤的。
韩菀听完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安排简单但还挺妙的,没露马脚,谁也不知道,还是罗启事后悄悄告诉她的。
诶。
本来以为儿子是个斯文乖巧的,但其实是个小腹黑。
韩菀很心累,挥挥手,不管了,不想管,她这两孩子太能了。
郁闷之下,她索性撒手,那这两个小家伙扔家里,和穆寒郊游去了。
……
蓝天白云,秋高气爽。
背靠穆寒宽阔结实的胸膛,纵马在金黄色的原野而过。
韩菀不是个光守着孩子过日子的人。
孩子很重要,自己也重要,不能因为孩子就没了自己的生活。
韩菀事业家庭两不误,待孩子们过了周岁后,她时不时就会和穆寒两人短游独处,这信京近郊,留遍了两人的足迹和笑声。
马蹄沓沓,天清气朗,两人屏退了近卫亲兵,穆寒给她捕了鱼,烤得两面金黄焦香扑鼻。
野餐过后,两人牵着马,手拉手沿着大河缓行。
夕阳无限,河面粼粼金色。
身边的穆寒正找机会给闺女说情,她踮脚重重亲了他唇一下,笑着跑开了,“今儿不许说那两个小家伙!”
穆寒也不禁笑了,放开缰绳,追了上去。
……
生活美好而安宁。
在两个小家伙四岁那年,韩菀带着孩子一家人回了一趟东阳。
东阳侯府已彻底修筑完工了。
因着韩菀想复建东阳君府,故而速度慢了些,足足花了五年的时间,终于完成了。
道路,山岭,君府,祖陵,族人聚居地,一切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辎车渐行渐近时,仿佛交错了时光。
孙氏撩起车帘,渐渐直起了身。
她下了车,愣愣看着记忆中宏伟低奢的府邸,忍了又忍,终还是淌下了两行泪。
犬儿和鳐儿小跑上前,一边一个抱着外祖母的腿,“外祖母!”
“外祖母不哭!”
孙氏忍住眼泪,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嗯,外祖母没哭,是风沙迷了眼睛呢。”
重新踏入这座府邸,孙氏情绪复杂汹涌。
她在这里嫁人,生子,和夫婿举案齐眉,相爱相许。
这座府邸,实在留下太多太多的美好记忆。
孙氏也下定了决心。
韩家人在侯府住了一个月,才启程准备回京,临行前,孙氏把儿女女婿和孙子孙女都叫到屋中来。
她说她不走了,她想留下来。
韩菀大惊失色,和穆寒韩琮三人立即跪了下来,孙氏却笑道:“你们回罢,阿娘留在此处陪你们阿爹。”
他一个人孤零零了许久,她想留下来陪他。
她儿子这几年无病无灾,女儿女婿夫妻和睦,孙子孙女渐渐长成,已算立住了。
孙氏没有了挂心的事,往后的日子,她希望能陪伴夫君。
韩菀失语。
她明白了母亲的心意。
虽心里不肯,但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韩琮跪地:“阿娘,我也留下来陪你!”
孙氏抚摸着他的脸,“你个傻孩子,留下作甚。”
侯府冷冷清清,颐养天年可以,年轻人不适合,还是往信京去好,“你那善堂的病患,可是不管了?”
孙氏拍拍他的手,“又不是不能回去,我住几年,腻了就过去,你们也常常回来看我。”
韩琮这才没再吭声。
孙氏又看韩菀和穆寒,目光落在穆寒身上,这个一开始她最厌憎不喜的人,最后用事实证明了他足可以托付终身。
午后的阳光从窗纱中滤进来,半室明亮。
孙氏执起韩菀的手,将它交到穆寒的手中,“你要好好照顾她。”
穆寒有些激动,他重重磕了一个头,“是!”
……
最后,孩子们还是没能拗过孙氏,只好让她留下来了。
为此,韩菀他们延后了十天才回京。
本来是有些闷闷不乐,但见孙氏每日精神奕奕,沿着院墙园子满目眷恋,她也渐渐释怀了。
既是母亲的选择,那他们应当尊重,反正孙氏年纪还不算大,等以后慢慢劝就是了。
心事一去,心情便轻快起来了。
这几日,韩菀和穆寒也带着孩子们转遍了整个府邸。
临行前一夜,韩菀忽想起她和穆寒少时再见的武坊,于是就踏着月色过了去。
高高的院墙,偌大的庭院,一排排大通房前,黄褐色的泥地捶得结结实实。
角落侧门前的那颗大槐树还在,树身仍残余焦黑,但大火并没彻底将它焚毁,春风一吹便抽出新芽,好几年过去了,已重新变得郁郁葱葱。
那个午后,年幼的她偷偷从大槐树后探出头来,那个功底扎实的小少年一眼就看见她,心狂跳一乱,险些踏错了步。
两人同时忆起,不禁对视一眼,泛起微笑。
孩子们在奔跑,步声笑声。
如水的月光,银白而皎洁,无垠的苍穹上漫天璀璨繁星,坠入落在她一双美丽的眼眸中。
秋风掠过,她衣袂翻飞,青丝撩动。
穆寒慢慢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唇。
谢谢你。
……
穆寒从没想过,自己能拥有今日的幸福。
谢谢她。
谢谢她给予他她的爱,谢谢她给予他的一切,谢谢她让他拥有了从不敢想象的幸福。
他知道她不需要他的感谢,他也不仅仅只有感谢。
可言语太过贫瘠,他实在无法清晰表达明白内心的感受,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了这三个字。
和这虔诚的一吻。
……
风吹起靛蓝色的帐缦,偌大的宗祠烛光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