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于淳死了,杨夫人也不愿意再活了。
她这一生,唯一拥有视之如命的就是这个儿子。过去十多年昏天黑地的日子里,儿子是唯一的光明,就是因为有他,她才能咬紧牙关多艰难也蹚了过来。
儿子是她的命根子。
她没有等到娶媳成亲,没有等到儿孙满堂,却等来了独子的棺椁,他冷冰冰躺在棺中,已经死去。
杨夫人悲怆嚎啕,两日时间哭尽一辈子的眼泪,她甚至没有留意到韩菀,只一瞬不瞬盯着那具漆黑的棺椁。
“嘭”一声,棺盖合拢,军士取出被长长的金钉将棺盖钉紧。
“啪啪啪”一声声,仿佛锤在她的心脏,杨夫人疯狂挣扎,“啊啊啊啊不要!!!”
她力道之大,竟连两个军士都按不住,被她一下子挣脱了。
杨夫人重重往前一扑,“砰”一声巨响,她一头磕在棺身上,力道之大,登时血花四溅,气绝身亡。
军士上前试了试鼻息,低声禀:“死了。”
太子丹皱了皱眉。
杨夫人所作所为,在场基本都知道,这个毒妇众人是厌恶极了,只是看在杨于淳的面上,太子丹最后还是说:“装棺,一同葬了。”
好不好,也是杨于淳的亲母,就让他母子在一起吧。
太子丹特地看了看韩菀,韩菀点了点头。
“菀儿?”
一只有力的臂膀,是穆寒,穆寒轻轻搂着她,韩菀勉强扯了扯唇角,微微侧头,靠在他身侧上。
杨夫人死了。
夫妻一别小半年终于再见了。
韩菀却高兴不起来。
心里沉甸甸坠着,默默送了杨于淳出城,看被挖开的冻土烘软一铲铲洒在棺椁上,她痛哭失声。
回来一宿没睡着,默默盯着烛火怔怔到天明,心里难受极了。
最后还是穆寒想了主意。
栗竺的踪迹找到了。
他马上告知了韩菀。
虽说夫妻一体,但韩菀没能亲自手刃仇人总归是遗憾的,现在就还差这个栗竺。
栗竺早早就遁逃出京了,战火正炙不敢胡乱走动,于是蛰伏下来打算稍候找到机会就南下楚国。
韩菀和穆寒都没忘记他,一直命人在找,终于找到了此人踪迹。
韩菀果然打起来精神。
“好!”
她收敛起悲伤,立即就动身,率人南下,亲自追搜这个人。
最后她亲手将匕首送进他的心脏。
重重的,全力一推,“噗”一声,皮肉被分割的闷响,接着,用力一抽。
心头热血洒了她一头一脸,是灼热的,手上满满的殷红,一如当初她父亲垂死时模样。
她低头看着,重重喘息。
阿爹,女儿终于为您复仇了!
蓦泪流满面。
……
梁悼王八年,信国灭郇,陈随箬三国同降,缙国归附。
腊月,韩菀杀栗竺。
郇地平,次年初春,韩菀携穆寒,重回东阳故地,祭奠父祖。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终于写好了,这个二更写得有点难受啊qaq
好了,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爱你们!!
还要感谢“樱花雨”昨天扔的地雷哒,笔芯笔芯!!
第124章
离开郇都时,韩菀并没有太多眷恋。
她虽在这座都城渡过好几年的时光,但这里却没有发生太多美好的事,这里也不是她的故乡,没什么值得她不舍的。
唯一让她怀念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临行前,她绕道去西郊与杨于淳告别,之后便登舟南下。
犹带几分冷的河风缓缓拂面,大船穿破绿水泛起碧波,有猿声有鸟鸣,鹰隼振翅,冲上雨雾蒙蒙的天幕。
待到了平阴,弃舟登岸,不到二日,便抵达东阳地界。
越来越熟悉的景致,最后她来到杞水边,沿着大堤缓缓向前。
终于,她望见了看见那座形如公牛汲水的熟悉山峦。
山的另一侧,就是东阳君府了。
可惜,现在已被焚烧殆尽了。
昔日庭院深深低调奢贵的府邸,以及一侧山麓的祖陵,还有东望一大片的韩氏族人聚居地,皆悉数被焚毁成一片白地。
山光秃秃,一整大片很明显很清晰的焦黑痕迹。
韩菀吩咐停车,她提着裙摆下了来,缓步慢慢走过去,一江碧水犹在,故景故人已不再。
穆寒低声安慰她:“府邸已在重建了,树也会重新长出来的,你别伤心。”
他轻轻揽着她,努力安慰她,眸中掩不住的关切担忧。
韩菀“嗯”了一声,“我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往踏过焦土,往山麓的祖陵行去。
东阳君府在重建,不过由于时间短促,最先修建的是祖陵坟地。
已经重新平整好了,焦黑铲平,覆盖上新鲜的黄土,铺垫大青石,并植了松柏。
陵园内,坟茔也重新建好了,韩父的,以及原先历代先祖的。
一排排高大的石碑,除了簇新,看着和以前一样。
只其实还是不同的,这其实是衣冠冢,棺椁内已经没有尸骨了。
不过底下的泥土,却是韩菀查清当初扬灰之地后,命人去掘地三尺,然后运回来,给父亲和诸祖重新建陵的。
她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她想着,东阳是他们的第二故乡,父亲和诸祖都习惯了,再加上当初整理这些的时候,信王曾透露过,将来会把东阳还封给她。
于是韩菀遂不再物色其他地方了。
长案一字排开,鲜果香烛冥镪,最当中的位置,七个人头一字排开。
郇王的,杨膺的,李翳的,栗竺陈堂等等人的。
这些人统统被割下首级,放进石灰匣子内保存的,以在陵前祭奠她父祖英灵。
将这些个人头,全部如扔进铜盆内,浇上火油,悉数焚烧殆尽。然后将灰烬埋在山脚第一级台阶的底下,让其被韩氏子孙世世代代践踏。
之后,韩菀捧着灵位,将父亲和诸祖请进山脚新建成的宗祠内。
阶梯状神座逐级往上,最底下是韩父的灵位,韩菀凝望许久,将酒浇在大青石地面上,低声:“阿爹,我为您复仇了。”
偌大的宗祠安详宁静,有风吹过,神座前的烛光轻轻晃动,烛光橘黄又明亮。
穆寒一直跟在韩菀身侧,韩菀跪他也跪,韩菀捧灵位他也捧灵位,最后韩菀微微阖目低喃时,他却狠狠叩了几个头。
卑职穆寒,叩见主君。
他很拘束,也很紧张,他竟是和小主人成了亲,违逆主母心意私自做了女郎的夫君。
穆寒又重重叩了几个头。
我定会爱护她一生的,请主君允许!
他连连叩首,咚咚作响,韩菀睁眼看他,连额头都隐约见了青。
她又好气,又有两分好笑:“阿爹定是允了的。”
“阿爹你说是不是啊?”
韩菀微微歪头看灵位,就像小时候一样带着点点狡黠的耍赖,“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啦!”
灵位前烛火闪烁,安静无声,被风吹过,那橘色烛光仿佛又明亮了几分。
……
告祭了父亲,已经下午了。
韩菀情绪起伏有些大,久久未能平复。
站在山坡上举目眺望良久,她慢慢走下来,拉上一匹马,靠着穆寒的胸膛,漫无目的驱马缓行。
一切都很熟悉。
站在大地上,一江碧绿春水,她记得她小的时候,还曾在堤下撵过野鸭子。
还有山上,和后面一大片聚族而居的镇邑。再往前数十里,就是东阳城,里面也有一个东阳君府。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绿水青山,土地的生命力很强,韩菀发现很多地方都已经重新长出新的树木荆草了,很繁茂,一大片一大片的嫩绿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