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蛮荒一切便拜托于你了,顾沉。”
“嗯,纪先生放心。”
顾沉正欲唤来飞舟,便见纪临风抬手一指,空间尽数碎裂。
“君扶摇乘风而去,不问神灵不问仙。
一路安好。”
天地间,狂风大作,顾沉拉住了身旁少女闭上了双眼,只是刹那间,顾沉见到了一闪而逝的曙光城。
在惊讶之余,他的视线注意到了地上飞驰的灵光。
“苏姑娘?……”
那道身影身材纤细,只是距离有些远了,他并不十分确定。
一刹那,那身影消失在了眼幕,顾沉轻轻摇头。
苏姑娘曾说过,她要在宗门里静修一段时间,那大概是他看错了。
不过一盏茶功夫,顾沉安稳的落在了翠海外的草原上,耳旁闪过纪先生嘱咐话语,他轻轻点了点头。
“顾沉定然不负先生所托。”
……
林中,风停。
纪临风踉跄几步,最后坐在了草地上,他忍不住捂住了嘴口鼻,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最后滴落在草地上。
远处林子里烧炭老者自树荫下走出,一双灰蒙的双眼如乌鸦般盯在了草地的萎靡男子身上。
“你这次干预的事情有些大了些,身体能撑得住么?”
纪临风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烈日,抹了抹嘴角道:“死不了。”
“为那个丫头,你居然能够做到这一步,让我也有些意外。”
“前辈不怪罪我将顾沉也牵扯了进去?”
顾鸦冷笑,他干枯黝黑的手指从袖中探了出来,一道灵光顺着他的指尖注入了纪临风身体中。
而纪临风也随着这道灵光,萎靡不堪的身躯逐渐有了生气。
“你做的也没错,只是我更喜欢用温吐的方法。”
纪临风惨笑一声,摇摇晃晃起了身子,一双眼眸看着北方,“扶摇直上,才为正道。”
一个脾气火爆的烧炭老人,却喜欢温吐。
而一位温和儒雅的陌陌君子,行事却有些急躁。
“身为接引人,引她去上界便是,做到如此真的值得么?”
纪临风含笑,手上的戒尺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起来,他负着手,面上带着柔情,“前辈当顾沉只是天选之子,而我待罗晓仙,却是真学生。”
……
天地的风都变得萧瑟,顾沉看着身前翠绿无垠的海面,心境也随波浪起伏。
人就要多行些路,多见些世面,不然有些时候,突然从海中窜出来的蛟龙都能吓得人浑身哆嗦。
顾沉看见那头狰狞的黑蛟飞窜来,如同一支出弦的剑,正欲出剑时,身旁的罗晓仙先动一步。
她抬手虚抓,在顾沉微微惊讶的目光中,那头黑蛟就像真的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一样。
随后罗晓仙张大了嘴巴,亦如当年顾沉见她吞噬那头猛虎。
黑蛟一化为二,混沌浊气入了罗晓仙的腹中,而留下的净明之气则落入顾沉手中。
纪先生所说的机缘莫非就是这般?
怀着疑惑,顾沉将视线投在了远处,那里有一座岛。
由心而发,虽然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顾沉便感觉一阵心悸。
那里就是九州岛,是纪先生所言,天下最为污秽黑暗之地。
身后背着的“祛邪除祟”滚烫发热,顾沉觉得有些口干,吧唧过嘴唇,他不顾灼热从剑匣中抽出了他一直握不住的“祛邪”。
在这处地界,他所感所知,皆由心起,又缘于天生。
就好像这个地界的天地,将他揽在怀中,帮着他提起了手上这把祛邪剑。
一旁的罗晓仙,舔着手指,流着口水,一双眼睛看着远处的小岛,仿佛是见到了这个世界最为丰盛的美食。
不知是怎么的,顾沉好像见到了一张来自混沌中的巨口,将整座九州岛含于口中,只待一个契机,一口吞下。
而罗晓仙,或许就是这个契机。
乐瑶有些害怕,手心中的蓝色火焰上下翻腾顾沉走近,一把抓起少女微微颤抖的手掌,将心窍琉璃火压下道:
“不要害怕,我会在你身旁。”
乐瑶点了点头,握紧了少年的手,她面色变得缓和了些。
只要紧握少年的手,就算是妖魔鬼怪也不怕。
少年察觉到乐瑶心中的恐惧有减少,才将手心中一直攥得死死的纯净气息一口吞下。
将飞舟当作小船使用,三人坐在行舟上疾驰若飞。
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天地规矩,在翠海,并不能腾空。
疾驰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顾沉才带着罗晓仙和乐瑶上了岛。
远处似乎有一座高塔,塔上立着一颗明珠,在炙热又昏黄的太阳下绚丽夺目,晃人眼眸。
少年立直了身子,看着源源不断飘来的邪祟气息,他握紧了除祟剑。
前所未有的心慌如潮水般涌来,顾沉强压下心湖中澎湃巨浪,一剑将污秽气息斩了开。
“祛邪除祟。”
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护卫罗晓仙,也是为证心中之道。
他顾沉,就是要斩灭天地间的邪祟,要斩去世间的污秽黑暗。
少年身体立得格外挺拔,他提起手上的剑,双眼满是血丝。
他一声敕令,“这处天地若不清静神明,我顾沉誓不飞升为仙。”
顾沉所言的大宏愿如山岳般压在了林中的烧炭老者身上。
烧炭老者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瞪着双眼,一口热血喷出,不敢置信的盯向了北方。
“愚蠢,愚蠢啊~”
烧炭老者的悲呼让一旁的纪临风也为之感到凄凉。
他们接引人的使命,无异便是承接天选之人,渡他为仙。
当初他和顾鸦一同到了杏花镇,那时天选中了还未出生的顾沉,顾鸦依天行事,成为了顾鸦的接引人。
而他因为一些私事,迟迟没有人选。
索性他便去当了镇子中的教书先生。
原以为顾鸦会先行他一步,现在却不曾想,顾沉竟然鲁莽的下了这般宏愿。
他看好的少年将被天地所束缚,将被这宏愿囚禁一生。
纪临风摇了摇头,心中一阵可惜。
高塔之上,二人坐于窗前,陈修雅看着远处少年剑指擎天一阵感慨道:“那少年,竟然能承载这般的因果束缚,那可比起他那两柄剑要沉重多了,我还真是小瞧了他。”
坐于他身前的青年剑客仿佛是有些无奈,他原先是想要阻止,只是没想到晚了一步。
他一双剑眸中可以清楚看到,那少年身后有一个纯白身影,手上正握着一条锁链,绑系在少年的脖子上。
突然那身影的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中带了威胁,似乎是对他要管闲事的念头感到不满。
青年剑客一身冷汗,没敢继续看下去,埋着头看着桌上棋盘。
陈修雅看到青年剑客煞白的脸若有所思,他轻轻取来一枚白棋落在棋盘上,心神却随着他落棋的“吧嗒”响声到了岛上另一处。
那里,一个少年提着剑,斩下了一个魔族修士的的头颅。
陈修雅不禁摇了摇头,轻声呢喃道:“叶枫啊,叶枫,你家师姐若是见到你成这幅模样,怕是心境都要碎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与那少年一样愚不可及!”
提剑斩落魔族修士的少年似乎感知到什么,一拍腰间葫芦,剑气如同潮水般朝着陈修雅放出的神识扑去。
“错觉么?”
满身是血的少年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巷,将那道浩然剑气收了回来。
陈修雅额上多了些冷汗,手上捏着的棋子也裂作了两半。
在这座地界,一切都变得不稳定起来,无论是修为还是心境,亦或者他们这些天外访客。
“修茗,这一次你就不要牵扯其中了。”
陈修雅将碎成两半的棋子放下,抬手拍了拍青年剑客的肩膀。
陈修茗轻轻点头,依旧对刚刚那白色身影的视线带了少许的恐惧。
那视线冰冷又黑暗,宛若发自内心的凉意。
他到了这个境界,依旧对那样的禁忌惊恐忌惮着,因为那个东西就是这样不讲理的存在。
它高兴时,赐予你无上的机缘,一步登天。
等到它恼怒时,也能让你心中搭建起的高楼大厦,瞬间崩离破碎。
陈修雅负手而立,抬眼扫去,九州岛尽揽入眼中。
这座岛屿似乎因为他们这些外来访客,如热油中的冷水般,瞬间迸溅开。
一些人来了,一些人还没有来。
这座岛慢慢变得有趣起来,这个由局也随之展开。
陈修雅立得挺直,摊开手掌握住了拳头。
此事本来与他无关,但叶枫被深深牵扯其中,那也造成少许因果攀上了苏绣的手臂。
他自愿来趟这浑水,为的便是将半截身子都被深潭吞没的苏绣,从这个看不见的局中摘出。
小心谨慎办事,一步一步下棋。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远处慢悠悠的一只小船上,船上挂着的日月重叠的木牌。
这是苏绣最为忌惮的束神宗。
船上的绿袍老者带着阴森笑容,领着几个随从下了船。
船尾立起一个青年,他身旁依偎着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女子。
陈修雅收回目光,嘴角缓缓咧起。
“人都差不多要齐了,这处地界也要热闹起来了。”
苏绣飞速疾驰,在恍惚中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有感觉到周围空间重叠。
明明没有用缩地成寸的神通,却一步飞跃数里。
天昏地暗,日走月至。
她也到了这处在赤红月光中透着翠绿的内海。
这里是翠海,是这个世间最美丽的地方,亦是最为污秽黑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