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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翊修去了北方,整整两年。
  秋旎给他写了好多的信,他偶尔也回,回信却很短,大部分又都在问候师傅师母,留给她的只有区区数字。
  就这样,秋旎还视若珍宝。
  他去边关后的第三年,打了一场很漂亮的胜仗,终于回来了。从他从北地启程,秋旎就算着他回来的日子。
  后来北地大部都回来了,除了裴翊修。
  那日谢怀琛焦灼地从外面回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鬓角竟抽出几根白发。
  父亲木然地对秋旎说:“裴翊修……他掉下了千佛崖。”
  秋旎如蒙惊雷,被轰炸得不成人形。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好似恍然间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不顾众人的阻拦,义无反顾跑出家门。
  千佛崖险象异常,据说他是在雨后经过此处,遇上泥石流,为了推出同行的小兵,失足掉下山崖,尸骨不存。
  那山崖那样的深,被他救的那位小兵指着他坠崖的地方给秋旎看,“将军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几乎是毫不犹豫,秋旎站在崖边毫不犹豫地纵身,归入那一片云海。
  不管从这里下去,是生是死,秋旎都得和他在一起。
  秋旎赌了一把,用自己的命,和老天爷来了一场惊世豪赌。
  幸运的是,老天爷厚爱于她。更幸运的是,老天爷也厚爱于他。
  从水潭里爬出来,未行几步,秋旎就看到裴翊修一身绛色战袍在山崖底下抓耳挠腮,试图爬上去。
  他尚安好。
  此生,秋旎再未遇过什么事,让她那般欢喜。她几乎喜极而泣。
  他转过身,眼中尽是错愕,愣了片刻,把秋旎搂紧他的怀里,用力地抱着她,那感觉就像是要捏碎她一般,“你怎么来了?”
  秋旎伏在他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拍打着他的背,“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一定要来看看。”
  突然,他又变得很愤怒,把秋旎从他怀里捞起来,他说:“秋秋,不要做傻事,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做傻事。”
  一时之间,秋旎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此次,他却是格外有毅力,非得求秋旎个承诺。
  拗不过他,秋旎微微点了点头。
  千佛崖太高,没有援兵,他们根本爬不上去。
  于是,他们在千佛崖住了下来。其实崖底风景极好,一大片水泽围着一方竹林,远处是茫茫一片荻花。
  裴翊修在竹林边上搭了一座简陋的竹屋,屋舍简陋,他们却过得分外安心。
  每每日出之时,他便去林中狩猎,往往猎了三两只兔子就开心得不得了。回家之后,他们生一堆火,靠在火边讲故事,有时候静静坐一夜,在他身边,秋旎都觉得特别安心。
  那段日子,没有锦衣玉食,没有显赫富贵,秋旎有的,除了他,别无所物。秋旎想要的,除了他,别无所求。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做点关于未来的白日梦。那么贫困的生活,秋旎却甘之如饴。
  一日,他刚出门不久,很快又跑回来,跑得满头大汗。也不理秋旎,拉了她的手就又往外跑。
  “秋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的手宽大,握住秋旎的手错错有余。到得目的地,手心已经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
  那是一片草地,不知名的小黄花开得漫山遍野,一直绵延到天际。好多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像空气里突然开满了花。
  秋旎一身素衣,却忍不住在花间起舞。
  ——————
  那天傍晚,秋旎第一次见到元赫。
  他躺在那片水泽里,周围的水被他的血液染得绯红。
  彼时,秋旎正摇着裴翊修的手臂问他晚上要吃什么,余光却瞟到水泽中躺着的元赫。
  等他们跑去看时,元赫已经因失血过多,气息微弱。
  裴翊修将他扶回小屋,他躺在竹榻上,分明发着高烧,却浑身发抖。
  裴翊修看了看他的伤势,“他伤得不轻,若是没有药止血,怕是活不过今天晚上。”
  秋旎问他:“那怎么办?”
  他将元赫的手放下,又倒了杯茶喝掉,才说:“我现在四处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可以给他止血。”
  目送裴翊修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秋旎又打来一盆水给元赫清洗身上的伤口。他身上尽是深深浅浅的剑伤,腹前有十多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一身被水浸湿的衣衫不停地滴着血水。
  看得秋旎胆战心惊。
  裴翊修带着一筐草药回来,兴冲冲地对她说:“算他命大,我刚出门就找到了止血草,他这伤,只要止住血,就再无大碍。”
  秋旎一面舂药,一面笑着对他说:“应该是,算他命大,遇上了菩萨心肠裴翊修。”
  敷了药,元赫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只不过,仍是昏迷不醒。
  他是在第二日上头醒的,裴翊修刚刚出门,秋旎坐在门口缝他破了的披风。忽然惊觉头上有个影子向秋旎盖来,转身一看,元赫提着剑指向她。
  她吓得一抖,丢下手中的针线。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衣物,又疑惑着看了她一眼,疑惑道:“你是谁?”
  微微定了定身形,秋旎错开他的剑锋,捡起地上的衣物,笑着说:“我叫谢秋旎,你晕倒在了水塘里。”
  他狐疑着收回剑,脚步踉跄坐回榻上,秋旎慌忙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有人在叫,“谢小姐,谢小姐。”
  秋旎欣喜若狂,对元赫说:“你先休息一下,我的人来找我了。我马上回来。”
  他却突然拉住秋旎的手腕,“你是中原人?”
  秋旎一愣,久久惊愕不已,最后,捂嘴大叫:“你竟然是突厥人?”
  眼看来人越走越近,秋旎一把把元赫塞进被子里,叮嘱道:“你千万不要出来,外面全是中原的士兵,等他们走了你再出来。”
  那个时侯,秋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或许因为他是自己辛辛苦苦救活的,死掉太可惜了。
  后来,秋旎和裴翊修被救回汴京,再也没有元赫的消息。有一次裴翊修问秋旎,当时在崖底救的那个人去了哪里?秋旎心虚地回答不知道。
  后来他去了哪里,秋旎真的不知道。
  ——————
  秋旎一直以为,从千佛崖回来,他们之间的事情就算是定下了。
  父亲和母亲都很喜欢他,他们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往后有多顺畅,自不必说。
  但令她咋舌的是,裴翊修却一直没有上门提亲的意思。
  非但不上门提亲,反倒避她唯恐不及。
  就连镇国公府的门他都很少登了。
  好几回他上门见谢怀琛,远远瞧着秋旎就躲开了。
  灿灿得知此事都气得不行,拖着谢秋霆要给秋旎打抱不平。秋旎拦住他们,不许她去。
  “都这个时候了,他好歹得给个说法,咱们好端端的姑娘总不能平白无故被他耽误了去。”灿灿气鼓鼓的,一生气就想动手捶人。
  秋旎眼皮子一耷拉,轻摇了下头:“算了,这个事情讲究的是两厢情愿,我们俩之间一直是我进了再进,而他呢,则退了再退。这样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放手,让他自由,也给自己个痛快。”
  她嘴上说得再潇洒,那天还是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她哭得伤心极了,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哗啦啦掉下来。灿灿抱着她,也哭了。
  谢秋霆还是去揍了裴翊修一通。
  他气冲冲冲到校场。裴翊修正在练兵,他二话不说,揪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扯了下来,摁在地上一通胖揍。
  裴翊修起先还抵挡:“秋霆,你疯了!”
  谢秋霆恶狠狠地说:“要你欺负我妹妹!你看看你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
  裴翊修就不说话了,躺平任打。
  到后面,谢秋霆打累了,和裴翊修并肩躺在校场的草地上。
  入夜时分,流星从天际划过,拖着长长的流光,转瞬而逝。
  谢秋霆气喘吁吁,问他:“秋秋对你的心,你真的不明白吗?”
  过了许久,许久许久,久到谢秋霆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他的声音才传来:“知道。”
  “那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她?”
  “我爹是个罪犯,他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他欺负我娘,我到现在都恨他。从小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他划清界限,不再有任何瓜葛。”裴翊修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但是他死去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也还有人骂我是杀人犯的儿子。血脉是这世上斩不断的东西。秋秋跟了我不会幸福的,她只会得到耻辱。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不该受到这种待遇。”
  “她不在乎的。”
  “我在乎。”
  他站起身,抹了抹脸颊上被谢秋霆打出的血,拎着他的剑走远了。
  谢秋霆看着他的背影,很不解:“一辈子就这么短,喜欢什么东西不去追,喜欢什么人不去找,白白蹉跎,那又何必呢?”
  ————
  打那之后,秋旎再没见过裴翊修。
  他偶尔还来国公府,秋旎不再似从前,悄悄躲在廊柱后朝他挥手。
  她躲在屋里,捏起了针线,开始绣花。她绣的是一身嫁衣,衣服上的纹饰是她自己绘的。她画画得好,绘的纹样比时兴的好看不少。
  她今年十六,明年十七,再不议亲,爹爹和阿娘面上就无光了。
  爹爹和阿娘倒是不在乎,只说让她慢慢挑慢慢选,一定要选个合心意的如意郎君。就算她不想出嫁,爹爹和阿娘也乐意养一辈子老姑娘。
  从前她还有盼望。现在呢,既然不是裴翊修,那便是谁都可以。
  翻了年,镇国公府的媒人便络绎不绝。
  都是为她求亲的。
  谢秋霆气呼呼地差点拿扫帚赶人。他知道妹妹有心上人,他希望妹妹嫁给心上人。
  秋旎拦住他,笑着说:“哥,这辈子我迟早都得成家的,早晚的事情罢了。”
  谢秋霆:“要是你委屈出嫁,哥宁愿养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