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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情瞧起来颇好,道:“哀家进去探望探望她。”
  那几个宫人自然不敢阻拦,忙不迭让开了去路,太后便被贴身宫婢扶着踏入了西庭,一股森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冷宫里实在是荒凉,满地都是荒草落叶,灰尘蛛网遍布,墙角的青苔足有一指来厚了,松松软软地堆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等过了两道门,喊骂声变得清晰,太后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这是在骂她,骂完了又骂苏青霓和楚洵,骂蕙兰,最后连死去的宁嫔也要拉出来大骂一通,声音又尖又利,像是刀子划过粗粝的墙砖似的。
  听见太妃骂自己,太后也不动怒,平静地站了许久,才踏入门去,一眼就看见一名妇人站在院子里,穿着单薄的衣裳,披头散发,状似疯癫,就连太后的婢女也大吃一惊,若不是亲眼所见,大概谁也不敢相信这位就是当初嚣张跋扈,威风八面的张太妃。
  张太妃没有察觉到来人,兀自骂着,污言秽语,宛如市井泼妇,太后听了半天,忽而笑了,张太妃立即转过身,看清楚了她,表情陡然愤怒起来,叫道:“贱人,你竟还敢来此!”
  她朝着太后冲了过去,要去撕她的脸,然而还没到近前,就被两个太监眼疾手快给按倒在了地上,张太妃用力挣扎起来,不住尖叫,恶毒地咒骂着:“贱人!你等着!你会不得好死的!哀家一定要杀了你!”
  太后没说话,扶着她的宫婢却冷声道:“掌嘴。”
  一名太监立即扬起手,左右开弓,响亮的耳光声不绝于耳,直打得张太妃惨叫连连,如杀猪也似,直到太后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住手。”
  耳光声应声而止,张太妃此时已经被扇得晕头转向,神智都有些不太清醒了,狼狈地趴在地上,嘴里痛呻着,太后皱了皱眉,道:“让她清醒一下。”
  一盆冰凉的水兜头泼下,张太妃尖叫起来,冻得脸色青白,瑟瑟发抖,散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好似一只落汤鸡,太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然后蹲下|身去,戴着金指套的手指拈起她的下巴,语气平静地道:“哀家等这一日,等了很久了。”
  张太妃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怨毒地看着她,太后面无表情地道:“哀家从没见过你这样又蠢又毒的人,早在十三年前,哀家就想杀你了,可是那时叫先皇发现了。”
  她道:“你真该谢谢宁嫔,要不是你带了楚洵这张护身符,你早就被哀家碾死千儿八百遍了,尸骨都进了野狗肚子里。”
  一句句如冰刀一般,令人彻骨生寒,太后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句什么寻常的事情,然而手上的力道却一点点加大,尖锐的指尖将张太妃的脸划出了几道深深的血印子,她道:“哀家等的就是今天,你不是想翻身,想回宫,想做人上人么?”
  “怎么样?得偿所愿,又一样一样失去,最后被自己一手养大的狼反噬的感觉如何?”
  张太妃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她,张口欲唾,却被旁边的太监发现了,眼疾手快地扇了她一巴掌,张太妃的整张脸都偏到了一边,嘴角流出血来,太后松开了手,接过宫婢递来的手绢慢慢地擦拭着,淡淡道:“一想到要对付你,哀家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宁嫔当年那般信任你,若无她出谋划策,你如何能晋升妃位?然而就是这样,你要杀她时,也没有半分手软,她识人不清,自是活该,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向哀家的孩儿下手。”
  “张宁淑,你可知,哀家每每午夜梦回,都在梦中啖尔之肉,寝尔之皮么?”
  说到这里,太后的声音转寒,其中的恨意,叫人心惊不已,张太妃被迫伏跪在地上,突然低低笑起来,她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刺耳,状若癫狂地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杀了我,你儿子也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与我有什么区别?!你觉得楚洵和苏青霓会如何对你?”
  她说着,笑容一收,整张脸扭曲而狰狞,道:“你今日敢杀了我,苏青霓与楚洵就有机会收拾你了。”
  太后的脸色冷若冰霜,望着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她冷淡地道:“杀你?不,哀家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她说着,反而微笑起来,道:“哀家今日是来探望你的,还让人备了膳食,来人,请太妃进膳。”
  “是。”
  一名太监上前来,将一个食盒放在地上,从里面端出来一个碟子,碟子里竟然盛放着一张煎好的面饼,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
  张太妃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因着太后吩咐,她已有整整两日未曾进食了,这时候一见到食物,那饥饿感便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她狠狠别过脸去,不敢多看。
  下一刻,一名太监用力扼住她的下颔,张太妃被迫张开了口,紧跟着,那喷香的面饼就被塞入口中,几乎是逼着她囫囵吃了下去,食物残余的香气还在鼻端缭绕不散,张太妃脸色惨白,试图将刚刚的面饼干呕出来,但是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
  她恨恨地瞪着太后,道:“贱人,今日我若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死?”太后微微挑眉,轻蔑地笑起来:“你可不能死,张宁淑,哀家还要你活着受罪呢。”
  她看了一眼那个盛面饼的碟子,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见张太妃一脸无知无觉,太后笑意更盛,柔声道:“未足月的孩子死了,不得葬入皇陵,只能在焚烧之后,送入护国寺的塔林安放,这是哀家特意派人去寻来的,太妃,你从未抱过你自己的孩子吧?”
  “现在,她回到你的肚子里了。”
  那一瞬间,张太妃的脸色唰地转为惨白,她扭头开始干呕起来。
  第79章
  张太妃疯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苏青霓一怔,看向晴幽,道:“怎么就疯了?”
  她被关进西庭不过七八日的光景,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晴幽摇摇头,迟疑道:“奴婢听说,太后娘娘去过一回,不出三日,太妃就疯了。”
  显然,太后与这事脱不了干系,苏青霓想了想,起身道:“那咱们去看一看吧。”
  西庭一贯冷落,阴森森的,今日好歹有了些太阳,让人瞧着心里舒坦了些,然而那些破败之处也都无所遁形,院子里满是荒草落叶,颇是凄清,张太妃披头散发地坐在台阶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手里紧紧握了一个什么东西,嘴里喃喃有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青霓走近几步,看清楚了她手里的动作,张太妃一手拿着一根树枝,另一手抓着一团卷起的干草,一下一下地扎着,那干草上面隐约还有一张残破的布条。
  苏青霓有些好奇,伸手将那布条拿下来,上面赫然写了一个人的名字,沈华月。
  阖宫上下,只有一个人姓沈,这明显是太后的闺名,苏青霓凝神细听,总算是听清楚了张太妃嘴里念叨的话,句句都是恶毒之言,再一看她手里拿着的那团干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就是一个草人,张太妃此举正是在诅咒太后。
  苏青霓:……
  她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张太妃就算是疯了,也不忘她与太后之间的仇怨,没事还要做个草人天天扎她,苏青霓把布条放在旁边,看了神神叨叨的张太妃一会,开口唤道:“太妃。”
  张太妃一无所觉,继续专心地扎小人,苏青霓问道:“您后悔吗?”
  张太妃依旧恍若未闻,不多时,那草人被扎烂了,成了一团破破烂烂的草,掉了下去,她扔掉之后,随手又扯了一把干枯的荒草,扎成一团,继续之前的动作,骂一句,扎一下,骂一句,扎一下……
  苏青霓放弃了与她沟通,直起身来,对晴幽道:“回吧。”
  “是。”
  然而正在苏青霓准备转身的时候,异变陡生,张太妃竟然直直朝她冲过来,晴幽尖叫一声:“娘娘小心!”
  她扑过来一把推开了张太妃,然而苏青霓的手背仍旧是被树枝划伤了,破了一指来长的血口子,鲜血顿时渗了出来,张太妃被推得扑倒在地,紧跟着就被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她犹自哈哈大笑,披散蓬乱的发后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苏青霓,尖声叫道:“沈月华,沈月华你不得好死!贱人!你不得好死啊!”
  她的嗓子不知为何,粗哑无比,像是受过伤似的,叫喊时便显得愈发难听,仿佛有指甲在木板上刮擦一般,所有人都觉得不适起来,苏青霓任由晴幽那丝帕替自己包扎手背,她盯着被按在地上的张太妃,表情平静地道:“太妃在玉泉寺待了这许多年,常伴佛灯,耳濡目染,大约也是听过一句话的,佛家说,有因必有果,当年若非太妃做错了事,何至于落得如今的地步?”
  张太妃奋力挣扎扭动着,像一条蠕动的虫,苏青霓继续道:“你设计将皇上抱走,养在自己膝下,但凡你从前对他好上三分,今日,你也绝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说完,便对左右的太监道:“放开她吧,回宫。”
  ……
  坤宁宫。
  苏青霓回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廊庑下站着的李程,楚洵来了。
  待看见她来,李程连忙迈着小步迎上前,一张微圆的脸上挂着讨喜的笑,道:“奴才拜见娘娘,娘娘万禧。”
  苏青霓道:“皇上什么时候来了?”
  李程笑道:“皇上刚刚才到,正在里面坐着呢,娘娘快请。”
  上午的阳光自窗棂穿过,在地上投映出斜斜长长的影子,楚洵正坐在软榻上,面前摆着棋子,汤圆蹲在棋盘上,歪着头盯着棋子看,他每落下一子,白猫便伸长爪子去摸一下,嘴里还要喵一声。
  楚洵又落黑子,末了就看见那白色的小爪子悄摸摸地把棋子往外挪,他抬起眼来,盯着汤圆看,汤圆顿时怂了,缩回爪子,还要撒娇:“喵~”
  黑猫躺在不远处的软垫上,摊着爪子晒太阳,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它三角形的小耳朵一动,紧跟着睁开眼来,悄无声息地从垫子上一跃而下,朝着门口奔过去,喵喵叫着。
  一双白皙的手将它抱起来,搂在怀里,苏青霓摸了摸小煤球软绒绒的毛,听见榻边传来帝王的声音:“手怎么了?”
  苏青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缠着晴幽的丝帕,便答道:“不慎被划伤了。”
  楚洵把棋子抛入棋盅内,朝她招手:“朕看看。”
  苏青霓本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见他的表情不容置疑,便只好走过去,把受伤的左手递给他,道:“只是小伤罢了,过两日就好了。”
  楚洵没理会,径自解下那丝帕,如玉般洁白的手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此时已肿了起来,往外渗着点点鲜血,他剑眉皱起,道:“怎么弄的?”
  苏青霓避重就轻道:“被树枝划的。”
  楚洵抓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盯着她看,道:“说实话。”
  苏青霓叹了一口气,只好道:“是不小心被太妃划的。”
  “你去见她了?”
  苏青霓犹豫了一下,道:“臣妾听说……太妃疯了。”
  楚洵顿时默然,片刻后才淡淡地道:“纵然她疯了,也不值得你去看她一眼。”
  他说着,告诫道:“下回不许再去了。”
  苏青霓道:“那皇上觉得当如何安置她?总不能由着她在宫里疯。”
  闻言,楚洵的唇角微微翘了翘,是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他道:“朕已替她想好了去处。”
  苏青霓面露疑惑:“嗯?”
  楚洵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平静地道:“听说得了失心疯的人受不得刺激,她在玉泉寺待了这么多年,那里清静,又是她待惯了的,不如还是送她去那里养病吧,皇后觉得如何?”
  苏青霓想了想,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楚洵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腕忽然一紧,苏青霓猝不及防紧走了几步,跌在他的怀中,被一双清瘦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紧接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在鼻端缭绕不散,让人想起寺庙中被香火气浸润了多年的沉木。
  “皇上?”
  苏青霓刚要起来,却被他紧紧桎梏住,一本正经地道:“别动,朕给你看看这个伤口如何治。”
  苏青霓微讶,忍不住好笑道:“这点小伤,想来不必等皇上治就会痊愈——”
  她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双眸微睁,看着帝王低下头去,轻轻在她手背上的那道伤口处落下一吻,唇舌温热,却烫得她分外惊心。
  第80章
  苏青霓像是被什么烫了似地猛然缩回手,低呼一声:“皇上!”
  楚洵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常,半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苏青霓面上腾起一点热意,顾左右而言他,道:“今日天气真好,皇上不必看折子么?”
  楚洵便道:“皇后不在,朕看不进去。”
  话题似乎往奇怪的方向走了,苏青霓一时间接口也不是,不接口也不是,她甚至觉得此时的楚洵有些……有些黏她,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碧棠自殿门外进来,抬眼就看见两人坐在软榻上,低呼一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立即垂下头去:“娘、娘娘……”
  苏青霓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还坐在楚洵的怀里,她连忙要起身,岂料楚洵一双手臂稍稍用力,将她搂着,不许她动,清冷的眼看向那不识趣的小宫婢,道:“什么事?”
  语气沉沉,碧棠唬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没、没事……”
  苏青霓秀眉微蹙,道:“你吓她做什么?”
  楚洵顿时沉默下来,苏青霓待要起身,他却仍旧不肯放手,修长的手臂仿佛粘在了她的腰上,倒仿佛一个耍赖的孩子,她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皇上?”
  “嗯?”
  楚洵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道:“怎么了?”
  苏青霓商量道:“皇上能放开臣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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