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韩沉非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瞬间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黑暗中靠着车子椅背的脆弱和颤抖,是假的。
他有时被自己制住,或扣住手腕,或钳住手臂,也是假的。
他偶尔的柔软和温情,忽然变化的蛊惑语气,似是而非的勾人的话,还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让自己的心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给一点甜头之后,又接着狠狠打击,看着他自鸣得意,看着他黯然神伤。
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你以为的,只是我故意让你这么以为。一片沉寂里,林渐西语气淡淡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闻言,韩沉非又是狠狠一震,像离了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呼吸了几下,死死地瞪着眼睛,语气都好像带着颤抖: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算计我,玩弄我,欺骗我,没有一点点的真心?
你说呢?林渐西反问,眼底一片漠然,好像这是一个根本不必回答的问题。
韩沉非从他的表情里窥见了肯定的答案,刹那间觉得整颗心像被撕裂了一样发出哀鸣,鲜血淋漓的剧烈疼痛让他瞬间冷汗涔涔。
多荒唐啊,自己明明看过林渐西是怎么报复路闻风的薄情,怎么惩罚乔默川的滥情,怎么轻而易举获得盛铭风的偏爱,怎么把这群人全部耍得团团转,最后自己却一样泥足深陷无法脱身。
更荒唐的是,明明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韩沉非倒吸了一口凉气,痛到难以呼吸,连质问的声音都含着痛楚:林渐西,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他已经无法思考失去理智,眼中是暴戾的浪涛,是卷起的残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吃这个哑巴亏?你就不怕,我把这一切全部都捅出去?
你是在威胁我?林渐西挑眉看他,面上却毫无惧色,只有显而易见的讽刺,从前你我的交锋,你有胜过哪怕一次吗?那些前车之鉴,不用我再给你复习一遍了吧?
那又怎么样,百密终有一疏,我可以等可以耗可以永远盯着你,我不信你就真能防我一辈子。韩沉非满脸阴鸷,嘴角扬起勾勒出冰冷而疯狂的笑意。
你如果不跟我在一起,那就会一辈子永远生活在我的阴影下!他发疯一般地放着狠话,眼里却是惶恐和不安,面上是胁迫,心里却是哀求。
别这样对我。
求你。
但林渐西却对这样的威胁无动于衷,只是轻蔑地掀了掀眼皮,带出一点冷嘲之色。
韩沉非,你总是这样,习惯用最低劣下作的手段去达成目的。喜欢风哥的时候,只知道控制他束缚他,现在说喜欢我,也只会胁迫我恐吓我。
他眯了眯眼,语气锋利而直白,打的人措手不及:喜欢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你不觉得自己的喜欢,很让人厌恶吗?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一次,用正当的方法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嗯?
正当?什么是正当?韩沉非抬眸看他,咬着牙反问:正当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小的时候,父母不管我,我不哭不闹,我好好说话,他们根本就不会回来看我一眼。所以我就故意摔断腿,然后,他们果真就回家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轻松得意,又好像是悲哀,身侧的手攥得死紧,其实我从小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如果不装模作样,就更没人喜欢我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外婆她一直喊你小西,喊我表哥小北,却只叫我的名字,沉非。
你看,用正当手段,就什么都得不到的。
韩沉非面上平静,眼底却闪烁着惊人的疯狂之色,眼睛发红,就好像把心中的怨愤不满全都深深藏在了里面。
见状,林渐西不禁轻轻摇了摇头,韩沉非,既然你是这样想的,又怎么能怪我骗你呢。我曾经说过,我们两个其实很像,还记得吗?
那么易地而处,假如你是一个没权没势生活困苦的孤儿,好不容易和断了联系的童年哥哥重逢,却被人羞辱,被人算计,被狠狠地瞧不起,那么你会怎么做?
韩沉非登时眼神一震。
你自尊心很强,宁可勤工俭学也不愿意要任何资助,可这个人却恶意揣测你的用心,试图挑拨你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千方百计陷害你逼走你,那么,你会怎么对待这个人呢?
林渐西微微笑了一下,面色柔和,说的话却很刺骨:韩沉非,你什么卑劣的手段都用过了,难道还想着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想,你大概是能理解我的,对吗?他咄咄逼人,毫不客气地冰冷质问。
于是韩沉非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一定会千倍百倍地奉还,算计得这个人毫无还手之力!
但林渐西已经懒得去关注他的反应,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但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回过头。
还有,我是真心地喜欢傅临北。他对我好,只是其中的一方面。
直到这时,他才露出今晚上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我爱他的全部。
韩沉非浑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前面那些话,让他痛苦让他茫然,只有这句话,好像一把利剑狠狠扎进了他的胸口。
因为完全扎透了,并不疼,只是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林渐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韩沉非终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双眼,低低地笑起来。
嘶哑难听的笑声停住之后,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颤抖着打开,光芒立刻闪烁起来是之前承诺要送给林渐西的那一对金丝雀钻石袖扣。
当时为什么会脑子一热,想着送林渐西袖扣呢?
在西方传统中,如果向一位男士送上贵重的宝石袖扣作为礼物,那么就代表了从此定情,这是和戒指一样郑重的东西。
而自己那时候明明清楚这一点,却还是想都不想,就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他就是想和林渐西共度一生,想像过无数次在一起之后的美好生活,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林渐西愿不愿意。
所有人都说韩沉非是个很有本事的收藏家,即便是再难得再绝无仅有的宝石,也能想出办法从私人买家手里弄到手。
可是人和宝石是不一样的。
一厢情愿地想要在一起,却选择性地忽略自己做过太多伤害对方的事。
也忽略对方其实从头到尾,都未曾对自己显露过半点真实的模样。
不,或许是有的。
第一次见面,在录音棚。
我是铭风的经纪人,听说,你是他的朋友。
其实可能也还算不上朋友,我顶多就算他小弟啦。
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真实的。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羞怯,也是真实的。
其实林渐西一点都不复杂。
他很简单。
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
比如外祖母,比如表哥,比如福利院的孩子们,都能得到最真心的对待。
是我错了吗?
韩沉非喉结微动,把没送出去的袖扣,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手心,忽然这样问自己。
不,我没错。他很快回答。
但隔了一会儿,他精神分裂似的又道:
嗯,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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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最后修罗场
经过一段时间的洽谈, 傅氏和林氏科技的战略合作终于落地,而签约仪式暨答谢酒会也在曼迪斯酒店如期举行。
和傅临北之前说过的一样,整个议程中所有重要的事项早在下午冗长的会议里就已经谈完, 一切都尘埃落定,而晚宴无非就是在觥筹交错之间闲谈, 商务性质固然有, 但主要是放松心情。
这样的场合并不太需要林渐西从中周旋交际, 他虽然一贯长袖善舞, 但也乐得个轻松自在,和林天成打过招呼之后, 就端着杯果饮,慢悠悠地踱步到了宴会厅外的庭院呼吸新鲜空气。
结果没过多久,傅临北也跟了出来。
临北?正赏夜景的林渐西不禁诧异地抬眸:你不用在里面应酬吗?
忙里偷闲。男人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他刚刚结束一段小型会谈,面上的冷硬还未完全卸去,但眼神已经迫不及待地柔软下来。
哇哦!于是林渐西眨眨眼, 十分夸张地感叹了一声,最爱岗敬业的劳模傅总居然也学会偷懒啦?是谁这么吸引你啊?
小情侣间明知故问的幼稚小把戏, 但偏偏傅临北也愿意配合, 唇角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当然是你。
他视线下移,一眼就注意到了青年手里淡蓝色的果饮,立马出言提醒道:渐西, 这是曼迪斯的特调,里面加了花椰果的汁, 口感偏酸辣,一般人都喝不惯的。
是嘛?林渐西本来就猎奇,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更感兴趣了, 当下就毫不犹豫地把杯子靠在唇边抿了一口,结果脸瞬间不受控制地皱成了一个包子。
咳咳这味道真的好怪!他一边摸着喉咙一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见状,傅临北赶紧把自己手里荡漾着波纹的苏打水递了过去,快喝点冰苏打缓一缓。
这花椰果特调后劲十足,林渐西只觉得有股酸爽直冲天灵盖,嗓子难受得紧,连眼泪都差点被呛出来了,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好不容易才把那股味道压下去。
这算间接接吻吗?
他稍微缓过劲来之后,又开始使坏了。眼神从手里的玻璃杯放肆地游移到男人的唇间,偏偏眼尾还带着点未消退的水光和绯红,让人不自觉地陷入旖旎的幻想。
于是傅临北的心脏瞬间漏跳了半拍,脸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林渐西登时就忍不住轻笑出声:临北,直接接吻都做过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害羞啊?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晶亮的唇瓣在夜色里显得愈发勾人,嘴角也带着蛊惑的笑意:你之前明明会得很嘛。
这地方不是自家的后花园,虽然四下基本无人,但到底属于公众场所,傅临北克己复礼,又过分尊重林渐西生怕冒犯他一星半点,哪怕被撩得狠了,也不会在外有所动作。
他只能急促地呼吸了几声,像在竭尽全力隐忍着什么,然后握住青年修长的手指,来回轻轻蹭了蹭,神色无奈又纵容,声音沙哑得简直不能听。
别再招我了。
我才没有。林渐西无赖地否认,然后偷偷地笑了一下,面上里满是狡黠。
傅总。就在这时,晋秘书突然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两人之间脉脉流淌的暧昧和温情。他面上带着一点生无可恋的为难之色,似乎是有什么棘手的事亟待傅临北去处理。
看来,你的偷闲计划是泡汤了。林渐西耸了耸肩,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快进去吧,我自己再沿着小路吹会儿风。
那我陪你走完这一段。
两个人黏黏糊糊靠得很近,明明没有牵手,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那种甜腻又缠绵的气息却不知道从哪里溢了出来,顺着风就飘到了各个角落。
不远处的路闻风看得耳边嗡嗡轰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大脑,而且一下一下狠狠冲击着血管,产生阵阵剧痛,痛得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他当然知道自己和林渐西已经再无可能,也知道青年将来一定会被另一个人拥进怀中,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也早就说服自己只要小西快乐就好,但事实上,方才眼前的那一幕还是让路闻风嫉妒到发疯!
而等到妒火和怒意褪去,理智渐渐回笼,在心脏骤然紧缩疼痛的同时,瞬间又冒出了满肚子的疑惑。
小西居然是和傅临北?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有交集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展到了这样亲密的地步?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路闻风忍不住开口问道,一只手还不自觉地摁住又开始泛起疼痛的胃部。
一旁的韩沉非显然十分满意青年的反应,懒洋洋地抿了口红酒,漫不经心地回道:那谁知道呢,也许他们早就暗度陈仓了。
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不痛快?大家都一起来尝尝苦头,这样才公平嘛。
韩沉非危险地眯起双眼,目光转向另一边反应不大的乔默川时,不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乔总,你好像并不太惊讶?
被点到名的男人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半垂下的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痛意。
他其实,早就隐隐有了预感。
在曼迪斯顶楼的那一顿夜餐,两个人相谈甚欢,在公石西路面包房的门前,他们聊着自己听不懂的话题,旁若无人,气氛是他人难以插入的和谐。
林渐西对傅临北,是不一样的。
乔默川几不可察地轻抽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苦涩,面上的神情还是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但说话时却透出明显的锋芒。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韩大少今天特意引我们来看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他用锐利到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眼前的男人,从嘴角的弧度到眼底的闪光,每一寸表情都不放过,然后,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拉长了语调:噢我知道了。
你也喜欢林渐西!看起来是毫无根据的猜测,用的却是十分笃定的口吻。
韩沉非登时瞳孔微缩。
路闻风则听得眉心一跳,脑中灵光乍现,瞬间觉得自己猜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立马向他投去警惕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