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他见过,在包厢那边的走廊里,被人泼了一脸红酒,笼统的称之为“客人”。
这个客人,竟然也是周奶奶已逝的丈夫的学生,名叫罗誉,是个从事艺术品生意的商人。
林曦以为罗誉没有认出他,就像罗誉以为林曦不记得他一样。
两人在周奶奶家结识,礼貌地交谈、聊天。
林曦的苹果削得不好,罗誉接过,说:“我来。”
可事实上,罗誉早就“认识”了林曦——从井小芸的口中,从耿丘摆在桌上的合照、只言片语,从周奶奶的闲聊,以及酒吧老板的“推荐”。
酒吧老板:“喜欢吗?喜欢给你‘介绍’,你放心,很干净,就是不太好弄,不一定听话。”
罗誉似笑非笑。
……
简临侧躺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原来《春光》、罗誉,原来这个故事的是这样的。
原来从一开始,处在人生低谷的不止林曦,还有罗誉。
原来戏剧中的那些稳定、波动、稳定,个人的低谷、破碎、成长,也同样都在罗誉身上发生了。
只是林曦不知道,简临也不知道。
他们都只看到了罗誉风光成熟的外在,那枯朽黯淡的等死的绝望,封闭在内心的交流里。
没有出路,难以自救,也没有光,没有可能。
林曦却成为了那道可能照进的光——
他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明明没有基础,上手就能画点东西,还画得很不错。
他因为辍学,其实是有些埋怨母亲的,可提到有先天眼疾的妹妹,从不觉得她们是他的拖累,反而会说,如果他再大一些就好了,大一点,成熟一点,就不会那么不甘心了,还能找其他工作,赚钱给妹妹治病。
他有一点零花钱,是家里留给他备用以防万一的,他没留着,给牙口不太好的周奶奶买了一个家用榨汁机。
他还在看书,还在设想未来的各种可能,还没有放弃,还在努力。
而这一切,都是罗誉没有的。
像一道光,微弱地照进了罗誉封存的内心,牵引出些许鲜活的力量。
罗誉关注他,在意他,想挖掘他,也开始喜欢上他。
而喜欢这个过程,总是由浅入深,再到沉迷。
林曦的沉迷是以分手威胁不让罗誉离开。
罗誉的沉迷,是要这个人,永远在他身边。
商人的思路: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亲人也一样。
罗誉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他还能“骗”,“骗”林曦他快死了,用感情用痛苦绑架这个年轻的小恋人。
可罗誉失败了。
林曦再次和他提分手,不是冲动,非常理智。
他说:“你不是已经订好了机票吗?你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分开吧。”
林曦:“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也要做我该做的事,先分开,以后再见吧。”
罗誉想要拒绝,但没有说不。
他答应了林曦,就像平常林曦要做什么,他也会答应一样。
不过是暂缓而已,暂缓之后,林曦会开心,会心甘情愿,会愉快地和他度过接下来的时间。
然后,在约定好分手的那天,在林曦以为的出国日,罗誉按期“离开”了。
没有走,更没有出国,只是换了住处,就在林曦家附近。
罗誉在等,等林曦想他,等林曦受不了,等林曦难过,主动联系他,届时——
罗誉想:他会和我一起走。
简临看到这里,也才知道罗誉根本没走,怔了怔,不可思议地转头看身后。
屏幕的光映着方骆北平静的面孔,他拍拍简临,示意他稍安,接着看。
简临借着那点昏暗的光看进方骆北的眼底,即便不再入戏,也觉得有些难过。
因为他已经知道结果了:林曦会想罗誉,但没有难受,没有受不了,他的生活照常运转,还去考了咖啡师,升了职,加了薪水,帮老板多管了一家咖啡店。
可见林曦和罗誉的个人成长脉络和蜕变进度是完全不同的。
在林曦已经开始成长的时候,罗誉还在林曦的身边,陪着、跟着、看着,暗自挣扎。
大屏上,林曦和经常去咖啡店的几个学生约在球场打球,罗誉坐在球场外的长椅上,隔着一道绿色的网栏,沉默地看着。
旁边的路人老爷子对罗誉道:“你都看了好久了,是不是也想打球,一起去好了。”
罗誉苦笑。
林曦在路边边看书边等耿丘,一个背着包的学生看到林曦手里的书,问他:“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林曦看了看书册封面,道:“不是,我自学的。”
学生:“哇,你这么厉害?”
两人聊了起来。
罗誉的车停在不远处。
林曦淘了辆二手自行车,下晚班再也不用赶最后一班公交,可以自己骑车回去。
罗誉在小区外那家24小时便利店坐着,隔着玻璃看他骑车进小区。
……
简临忽然翻身,拿遥控器按了暂停,半爬起来,手抵着方骆北的肩膀,一脸不敢相信。
这些剧情,这些镜头,当初是他们两个一起拍的,拍的时候,根本没人告诉他这是后半段分手之后的内容,反而是在前期的集中亲密戏那边一起拍掉的。
他也以为这些剧情是为了描述罗誉对林曦的在意,根本想不到最后竟然被剪辑到这里。
剧本、导演组、方骆北,他们竟然一起瞒着他?还那么早就开始隐瞒了?
哪有这么拍电影的?哪有剧组对演员保留这么多的?!
就算他们想要一个贴合电影的最纯粹的林曦,需要到这种程度?
在拍亲密戏的时候还拍了一堆分手之后的戏份?
当他作为林曦,和罗誉的感情更进一步的时候,方骆北却有大段的剧情是分手之后的内容?
戏外的拍摄都仿佛延续了林曦和罗誉的割裂感。
那些林曦不知道,简临也一样不知道。
而最终——
方骆北摸到遥控器,按掉了暂停,电影继续。
最终,罗誉选择了放手。
离开前,他以美术学院校友的身份,加到了林曦学画用的学习群。
林曦不知道他的身份,和群里的其他人一起,都喊他学长,会请教一些画画的东西,偶尔聊几句。
别人在群里问林曦,是学了随便画画,还是要考美术学院。
林曦说:“我打算考。”
其他人:“明年吗?”
林曦:“过两年吧,等把基础打好,有时间就会考。”
其他人:“啊?原来你不是专门学画画的。那你为什么要考,其实艺术生很费精力的,以后还不一定有出路。”
林曦没说为什么,就说:“想考这个。”
绿叶:“我教你。”
其他人:“学长!”“学长冒泡啦!”
林曦:“学长早。”
绿叶:“早。”
简临不敢相信,这段剧情里的绿叶竟然就是罗誉?
简临坐在沙发上,傻傻地定着,看着大屏幕。
方骆北撑起胳膊,半坐起来,搂着简临的背,摸了摸,安抚,像在解释剧情,也像在替罗誉说出他的那些心声:“还是不放心。”
简临默默地回视方骆北。
方骆北亲了亲他:“自由成长,也是需要人栽培呵护的。”
“罗誉会帮林曦,林曦也需要罗誉。”
方骆北:“就像我会帮你,你也需要我一样。”
方骆北凝视的目光专注深情:“罗誉珍视林曦,我珍视你。”
简临瞬间被剧情、现实重叠裹挟,想到什么,瞪眼看向方骆北,几乎是扑过去,问:“罗誉是渐冻症,你是什么?!”
方骆北神色平静。
简临瞳眸放大,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方骆北忽然笑了,手指刮了刮简临的下巴:“别担心,我没有绝症。”
简临怔忪,人还绷着。
方骆北暂停了《春光》,缓了片刻,道:“我只是没有办法再继续工作了。”
简临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叫没办法继续工作,他们不是才一期录了两期综艺决赛,还一起拍了《春光》。
方骆北语气平淡:“一点心理问题,没办法上舞台,也不能公开亮相面对镜头。”媒体、记者,活动、商务也不行。
简临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什么。”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