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刚进家门,连鞋都还没换。
她呆站在门口, 低头盯着手机,脑子里在反复确认这条通话记录真的。
怕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夏鸢又打了回去。
接电话的还是刚才那个人。
冷漠的中年男人的嗓音带着些不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次挂掉电话的时候夏鸢才终于有了一种灵魂归位的感觉。
周身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凝滞的气流往下猛地一压, 夏鸢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周野出事了。
对方要求明早十点见面,夏鸢也顾不得其他,迅速收拾了行李,跑到附近的售票处买了最近一班开往s市的火车票。不巧的是其余车次都已经没票了, 只剩午夜出发的k字头慢车硬座,一路上要接近十个小时。
夏鸢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定了一张。
快十二点的时候上车,到s市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夏鸢一路上都没有合眼, 窗外漆黑的夜色不断在眼前快速掠过,她脸上的神情没有放松过一秒。
周野上周走得匆匆忙忙,夏鸢心下便总有些惴惴不安。
头几天倒还正常,两人时常短信电话联系, 虽然有时说不到两句就会被其他事情打断,但听周野的语气却是风平浪静。
可从周三开始,夏鸢就联系不上周野了——
发出去的短信如同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不是被转接到语音信箱就是无人接听, 再后来就直接是关机了。
夏鸢从那时候起就感觉到了不对,但她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太忙。
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她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时间越久她就越不能镇定。
周野每次都是周五回来,周五的晚上夏鸢在家等了一夜,他没有按时回家,甚至连个信息也没有发来。
夏鸢打过去,依旧是关机。
她开始慌了。
夏鸢试图从旁人那里打听些什么,却发现手机里除了付一伟,竟再没有别人可能知道周野的消息了。
付一伟一直在省城,上次周野回来说要去找他也没去,之后两人虽有联系,但也不多。
接到夏鸢的电话,付一伟的第一反应是他俩又吵架了。
“又闹脾气啦?”
夏鸢也很想只是闹脾气这么简单的事情。
既然付一伟不知道他的消息,夏鸢便也没多问什么。
挂了电话,她心下的不安越来越大。
夏鸢开始想要不要去s市找他,但她不知道周野的公司具体在哪,更怕是自己多心,这样贸然前去会给他添麻烦。
她在不安和犹豫之间反复挣扎,这两天在补习教室上课的时候,同事都说她心不在焉,常常走神。
夏鸢不知道所谓的第六感到底有没有科学合理的解释,但对周野的事情,她总是本能地变得敏感。
后来回想,她才发现自己从很早开始就一直隐约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在他们都还不够成熟的时候,太用力想抓住的某些东西,注定都会失去。
-
不夸张的说,和周野失去联系的那几天里,夏鸢已经反复设想过了许多种可能,甚至连最坏的一种都想到了。
但听到周野在警局,她反而放松了下来。
只要他人还活着,所有一切就都不算大事。
只要他平安无事,别的事情就都还能解决的余地。
她抱着这样天真单纯的想法,在车窗外逐渐灼人的夏季晨光里终于抵达了陌生的s市。
夏鸢打电话回学校请假的时候,余芳忧心忡忡地问对方会不会是骗人的。
她也希望这只是一场诈骗。
可当出租车把她载到福苑区警察局门口,看着标志性蓝底白字的标牌和警徽,夏鸢的心猛地一坠。
什么样的诈骗集团才能建出这样逼真的警察局?
夏鸢开始觉得自己在车上的想法似乎有些过于天真了。
s市的警察局很大,进门要先登记。
院子里停了好些警车,进出办事大厅的人不多,但个个脸上都没有轻松的神色。
夏鸢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一队便衣压着嫌疑人出来,那人被反铐着手,银色的金属在烈日的炙烤下泛出了逼人的寒光。
夏鸢心头倏地一紧,赶忙别开眼去,低着头快速进了大厅。
如昨天电话里的那人说的,夏鸢到咨询台出示了身份证,表明要找戴警官。
登记完,咨询台后的女警员打了个电话,然后就让夏鸢到一旁等。
夏鸢在一边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有人来叫她。
“你就是周野的女朋友?”
夏鸢回头,一名身着浅蓝色短袖警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咨询台后。
她神情一凛,点了点头:“我是。”
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戴警官,昨天那通电话也是他给夏鸢打的。
他看了一下夏鸢的身份证,让她填了几份表格,然后示意夏鸢跟着他走。
办事大厅后方有两条走廊,左手一条走廊上到三楼就是办公室和会客室。
戴警官将夏鸢带进三楼右手第三间办公室,里面还有另一名年轻的警官。
看见夏鸢进来,对方只是掀起眼帘漠然地扫了她一眼。
“随便坐。”戴警官绕到办公桌后,“小何,给倒杯水。”
年轻的警官应了一声,起身给夏鸢倒了杯水,然后回到位置坐下,接下来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夏鸢没心思喝水,她满心都是周野。
戴警官这时不紧不慢地从桌上的一堆文件夹里抽出一个递给夏鸢,开始说案情。
“周野在今年三月份曾以源兴地产公司的名义与建石建材公司签了一笔五百万的建材合同,对方答应事先给予2%的合同款作为回扣。但半个月前建石公司发现周野没有实际能力代表源兴签署这份合同,要求将这份合同作废,并追回已经给予的十万元回扣款。在对方上门要求还钱的时候,双方在工地上发生了一些冲突。”
听见冲突两个字,夏鸢手上一颤,蓝色的文件夹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她怔了怔,迅速弯腰捡起,抬眼时水眸里尽是慌张。“那他人怎么样?”
戴警官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人没事,现在就在楼下的拘留室。”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夏鸢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想翻开文件夹,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关于合同的部分,属于民事纠纷,现在还处于调查取证的阶段。虽然周野极力表明他与这份合同无关,自己也是被害人,但目前他所说的另一名涉案人员我们还没有找到。现在之所以拘留他,是因为他打伤了建石公司的两名工人,已经构成了轻伤,对方正在考虑上诉。”
夏鸢深呼吸着强迫自己镇定,她用力攥拳,指甲嵌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让她的右手有了片刻的稳定。
她翻开扉页,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件里的内容。
那是夏鸢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不会做阅读理解的时候——这上面的所有字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她竟一个都不知道。
合同欺诈、私刻公章、行政拘留、民事诉讼、刑事诉讼。
这些名词来得太过专业,它们像长了脚一样在夏鸢眼前胡乱飞舞,最终只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四个大字——
周野完了。
“一旦上诉,法院会根据情节严重程度对周野做出刑事处罚。”戴警官说:“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你应该清楚。”
夏鸢清楚。
尽管她很想在这时候装得糊涂一点,但她没办法做到。
捏在文件夹边缘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夏鸢低眉望着手中文件的神情好似凝固了一般。
戴警官见状,想起她身份证上的年龄,从她的打扮来看,应该还在上大学。
处于一个长者对小女生可能是遇到了感情骗子的同情和怜悯,他主动提醒夏鸢:“周野还有其他亲人吗,你打电话把他们找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你一个小姑娘肯定解决不了。”
夏鸢回过神来,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泡@沫
她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再抬起脸的时候,眸子里已经不见慌张。
她平静地望着戴警官,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超出她实际年龄的沉着与坚定。
夏鸢一字字说:“他只有我了。”
-
周野在拘留室里待了三天。
一间小屋,三面是墙,一面是铁栅栏门,连窗户也没有。
阳光透不进来,也听不见外边的声音,只有铁门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白色的时钟,提醒着他已经在这个封闭的地方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
三月份的时候他刚刚换上蓝帽子,对自己手头那芝麻大点的权利心里还是有数的,那个姓黄的监理拿着公章来说要他签份文件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什么文件需要他来签?
但黄监理说那就是一份办建材车晚上进出场证明的东西,正好这事现在也该周野负责,周野只需要签个字,公章他来盖,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算出了,肯定也不会找周野算账。
周野不是个冒失的人,黄监理越是强调不会出事,他就越觉得应该再检查一下。他翻看了几页,里头确实是上述内容。
但不等他看的再仔细些,黄监理提前就把公章印上去了,催着他赶紧签字。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当时那份文件出了错。
姓黄的王八蛋想玩猫腻,不仅私刻了公司的公章,还拿他做了挡箭牌,给他签的东西下方竟另有玄机。
建石的人找上来的时候,别说周野连那十万块钱的影子都没见到,他甚至是到那时候才知道有十万块钱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