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信连日来的脸色便没好过,此时已然回缓了,却还端着一本正经的架子:“你不是没什么话要回的,还何苦特地来找我。”
山英盯着他瞧:“你那日果然是误会了,我说没什么好回的,哪里是那个意思。”
长孙信挺直着上身,甚至还理了理官袍:“那你什么意思?”
山英往外看看,没见雅间外有人,合上门:“我是说我又没说不好,那自然就是好了,又有什么好特地回话的。反正我仔细想想,也是很中意你的啊。唉,就因为你当时走太快,我还特地赶来这趟与你好生解释。”
长孙信听到此时脸色就有些绷不住了,抬手遮掩着动了动嘴角,又忍住,看她一眼:“你方才说什么?”
“特地来这趟给你解释啊。”山英道。
“前面那句。”
山英想了想:“我仔细想想,也是很中意你的。”
长孙信嘴角又动一下,咳一声:“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也没对别人这样过。”山英一脸实诚。
长孙信问:“于是你便斗胆去向圣人求赐婚了?倒是赶了个好时候,正逢家中为我安排婚事。”
“赵国公府要为你安排婚事了?”
长孙信点头,故意道:“我正打算选呢,便被圣人召去宫中了。”
山英看他昂身立于面前,仍是那般君子端方之态,仿佛解释的也没什么用,不免泄气,又听他如此说,眉头便拧了起来:“那你是何意,先前的话不算数了?”
她也干脆,当即就往外走:“那算了,我便去圣人面前撤了赐婚的请求好了。”
刚要去拉雅间的门,长孙信先一步将她拦住了,一只手拖住她手臂:“谁说算了,我可已在圣人面前应下了!”
山英回头,英气的眉目瞬间舒展:“当真?那你还这么说。”
长孙信对上她脸,才意识到自己已承认了,差点又要干咳,忍住了:“没错,你还想反悔不成!”
当时在殿内,当着帝王的面,他的确应下了。无非是见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有心气一气她罢了。
手上还紧紧抓着她手臂,她的脸正对着他,长孙信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已贴着她,几乎就是抱上去了,赶紧要松手。
山英反倒一手抓过来,爽朗道:“既然都要赐婚了,你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又没什么。”
长孙信就这样被她抓了手,背贴着门,倒好似被她给抱了,冷不丁又有些不自在,却又忍不住有点想笑,胡思乱想了一阵,忽觉不对:“等等,你是怎么想出求赐婚这主意的?”
山英手上一紧,看着他:“是神容教我的啊。”
“什么?”
“还有我大堂哥。”山英一五一十道:“临走前我去见了他们,那天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气呼呼走了。”
神容告诉她,要让她父母主动再从山家挑个儿媳是不太可能的,倒不如藉机会让帝王出面,少年帝王没想像的那般不近人情,甚至算得上好说话。
她大堂哥也说,山家人没有扭捏的,说那么多做什么,直接做就是了,长孙信一准就范。
当然山英没说“就范”这个词,怕长孙信不高兴。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左看右看:“还真有用。”
长孙信对着她脸拎拎神,自顾自道:“等我回去给我父亲母亲压压惊才好。”
……
幽州。
神容倚坐在榻上,抬起头:“圣人赐婚了?”
山宗刚刚进屋,手里拿着封信,似笑非笑地走过来:“何不自己看,料想你哥哥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幽州了。”
神容接过去,是山英写来的信,她大致看了一遍就收了起来,笑道:“那我父亲母亲大概着实要惊讶一番,料想也有阵子不用再给我送东西了。”
眼下房中的桌上还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自长安送来的东西,吃的用的,大多都是补身用的精贵物事。
都是赵国公府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山宗在她身边坐下:“你如今可不一样了,我也恨不得成天给你送东西。”说完看了一眼她小腹,笑起来。
她已有孕了。
那晚她要告诉他的,就是这句话。
神容撇撇嘴:“兴师动众。”
山宗笑着将她面前的小案挪开。
就算有孕了,她与往常也没多大变化,除了开头委实吐得厉害,后来每日都还能继续描她的图,现在榻边摆着的小案上都还搁着笔墨,每次他回来便先挪走。
两人身前没了阻碍,他一只手抚上她还未显怀的小腹,忽然说:“若是个女儿就好了。”
神容倾身到他面前,攀住他肩:“为何要是女儿?”
山宗眼微眯,盯着她脸,似在想像:“女儿像你更好,那就可以继承你的本事了,不好么?”
神容扬眉:“那可得是姓长孙的才行,姓山的可不行。”
“那就跟你姓长孙好了。”山宗扬着嘴角,浑不在意:“反正是你我的孩子,还在乎那些。”
神容不禁跟着笑了一笑:“你想得美,哪能让你想什么有什么。”
山宗搂着她,低头亲下来,嘴里仍在低低地笑:“我已经是想什么有什么了。”
第120章 番外二
长安有喜讯传来时,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了。
彼时幽州官舍刚刚扩建过一番,有了节度使府邸该有的气派,里面却是一片忙碌景象,全是为了另一桩喜事。
虚掩的府门忽被一脚踢开,山宗大步从府外走了进来,身后刚停下的马还在低嘶。
入门的瞬间,广源已匆匆迎来。
山宗边走边扯下紧束的护臂,连同手中直刀一把塞过去,口中问:“如何了?”
广源急急忙忙跟着他脚步,一边道:“郎君回来得正好,你出府时还好好的,忽然夫人这就……”山宗脚下实在快,没等他说完就已往前走远了,直往主屋。
主屋外的长廊入口,此时守着纹丝不动的东来。
山宗迳自走入,随处可见婢女仆妇穿梭不断,主屋房门紧闭,紧接着稍稍开了一下,紫瑞出来招了招手,立时就有一大群仆妇涌入屋中。
看起来已经忙了有好一会儿了。
想到这里,他走得更快了些。
下一瞬,忽就一声嘹亮的啼哭传了出来,几乎要传遍整个宅邸。
山宗脚步一顿,直接就跑了过去。
东来下意识转头朝远处的主屋看去,广源已追了过来,也在旁伸着头,远远观望着那头的动静,又惊又喜。
“太好了,这么快就生了,想来顺利,夫人一定没受什么罪!”他高兴地嘀咕:“我得赶紧准备去给山家送信了。”
东来小声附和:“赵国公府也等着呢。”
二人仍不住观望,看了好半天,却只看见陆续走出来的仆妇和婢女。
也不知过了多久,广源脚都快站麻了,屋门才开了一下,山宗终于走了出来。
他轻轻合上门,转过身来时一手摸着嘴,嘴角的笑却还是露了出来,像是如何都止不住一般。
“郎君!”广源刚兴高采烈地唤出一声,山宗就抬头竖了手,迅速指一下身后的房门。
是叫他别吵。
广源连忙捂了嘴,点点头。
山宗回头又看一眼房门,才沿着走廊走近,笑着说:“去传信吧。”
广源怕吵着刚劳累完的夫人,搓着手轻声问:“郎君这般高兴,是小郎君还是小女郎啊?”
山宗嘴角又扯起来:“你都说了我这般高兴,还不该明白?”
……
当日,一道军令送入军所──
使君府上喜获麟儿,全军整休一日,幽州全城共庆。
城内忽然一下变得热闹得不行,好似全军所的人都涌入到城里来了,满街的酒肆里都是高声说笑的兵。
胡十一搭着张威的肩,在桌边跟他推杯换盏,喜滋滋地道:“瞧把头儿给高兴的,平日里在军所里练兵那么严,今日居然允许咱们破禁出来饮酒啊!上回饮酒可是拿回蓟州的事了,连他做上节度使都没这么高兴!”
“那当然了,”张威道:“头儿毕竟是第一回当爹。我听说头儿本来还想下令叫九州共庆呢,后来是觉得太麻烦了,才改成只在幽州庆贺的。”
胡十一啧啧两声,一拍大腿,“这般手笔,那我倒是希望头儿再多生几个,嘿嘿,往后这样的再多来几回!”
说完转头四顾,大声喊:“卢龙军的人呢,难得高兴,都拖过来一起灌啊!”
城里百姓们也热闹,故城回来后,关外也平静多了,此时来了个鲜活的小生命,实在太是时候。
城门不闭,喧闹整夜未歇,就连府内都能听见响动。
主屋内点上了明亮的灯火,神容躺在床上,身下是厚厚几层柔软铺着的绒毯。她睁开眼睛,身上还软绵绵的,稍稍转头,便看见床沿坐着的人,漆黑的眼正看着她,似乎等了许久。
“夫人辛苦。”山宗嘴角一直扬着,到现在也没收敛。
神容看一眼他那张扬的笑脸,又看向他怀里,他亲手抱着襁褓,怀里的小家伙正在睡着。
“还真叫你如愿了。”她轻声说。
果然是个女儿。
山宗嘴角笑意更深一层,一只手将她揽起靠在自己怀里,一手将襁褓送到她眼前:“我早说了,想什么有什么,看看是不是很像你?”
神容靠在他怀里,手扶上襁褓,仔细看了看,小家伙不过刚出生几个时辰罢了,眼闭着,脸也皱着,哪里看得出来。
她故意问:“哪里像啊?”
山宗脸贴近,蹭一下她鼻尖,“这儿。”往下,又啄一下她唇:“还有这儿,不是都很像?”
神容不禁弯了弯眼:“坏种……”
山宗笑:“就算我是,往后还是别在孩子跟前说了,免得被她听见。”
怀里的小家伙很合时宜地吮了吮嘴,哼唧一声,动了两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