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要归于尘土的那一天,不知道有没有人为我抬棺木。
这次我担心的倒不是我村里人对我不详的忌惮与避讳。
死者为大,村子里无论谁到离逝时终归会受到尊重。
我担心的是村子里的青壮年都进了城,不过有零星的几个老弱病残罢了,他们即便有心,又如何抬得动我的棺木。
虽然我不愿在这山沟沟里度过无法辩驳那些荒谬宿命的一生,但我却曾无数次希望,等我百年过逝后,魂归故土,叶落归根,长眠于此,睡在奶奶身边,有她在我总是安心的。
我这样说肯定又有人要笑我了,我明明那么讨厌宿命,憎恶迷信,可为什么相信这世间有灵魂。
其实大多数时候,我十分矛盾正是如此,才更为迫切的想要证明,没有,一切都没有,都是概率,都是随机。
有人说人死后会变轻几十克,听说那是灵魂的重量,看着奶奶的棺木已然被一粒粒的黄土淹没,我真后悔,奶奶走前,我没能在她身边,没能将她放在一杆称上,称一称,看她的体重到底有没有变轻。
我看着这座充满了泥土味的新魂发呆,仿佛不过是因着大地受到了伤害,而我的奶奶此时正在菜园子里伺弄着蔬菜,待我回到家时,她弯弓般的背脊会变得挺直,她会记得抹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然后对着我咧嘴而笑,亲昵召唤。
“伊伊,都走了,你也回去吧!”
是李亦凡,他比我大了不过两岁,然而按辈份,我却要叫他一声五叔,所以很多时候我极不自在地将他当成我的长辈。
一阵山风吹,很是阴冷。
李亦凡的发型被风吹乱了。
表情却凝固在疼痛的瞬间,他把我的难过感同身受。
站在艺术的角度,现在我只能站在艺术的角度去看他。
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看,浓眉大眼,薄嘴唇,和谐地镶嵌在小麦色的冬瓜脸上,皮肤光洁莹透,哪怕凌乱,也那么富有魅力。
我上小学那会,乡里有一个女同学说我们村子里的男生都长得好好看,我点头不过是敷衍,并没有她那样神奇的发现,也并不认同,因为第一时间蹦入我脑海的是几个脸型发歪的男生,用歪瓜裂枣形容,并不为过。
不过,她一一罗列出好看男生的名字时,我却想到了李亦凡!
她罗列的名单中竟没有李亦凡,我笃定,她一定没有见过他。
假若她见过他,就不会这般费劲地去罗列名单。
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女人与女人对男人的审美或多或少存在着差异,正是如此,也不致于很多女人青睐一个男人,特别优秀的另当别论。
我说这么多都是废话。
他长得好与不好,现在跟我关系都不大了。我心里越喜欢亲近他,我就越该远离他。
只是除了奶奶外,他算得上是一个很关心我的人了,所以我就说了这些废话。
见我还在发呆,李亦凡劝慰:“节哀顺便,你奶奶在天上也不希望你这样。”
我凄然一笑道:“我没有怎么样,不过是想多陪陪她。”
“回去吧,家人会担心你的。”
我没有回他,点头后,默然跟在他的后面,心里却想,只怕从此以后,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担心我了。
送奶奶上山后,第二天我就匆忙地回到了城里。
总觉得逃离了故乡,奶奶就还好好的活在故乡里,这几天发生的事,不过是大梦一场,多年以后,再次回来,奶奶仍在。
但脑海中,却不停的有个声音在喊:“音容笑貌今犹在,音容笑貌今犹在……”
我终于清醒了几分,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我背着简单的行囊回到了出租屋。
三室一厅的房间现在十分冷清安静。
80平米的房间内住了三户人家,跟我合租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平时,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状态。
所有的家什都发出孤独无依的光泽。
我对门的房间里住着两个做淘宝的年轻小伙子,我隔壁的房间里住着一家三口,我的房间最小,不过15平米。足以容得下一张床罢了,但房租也要花掉我三分之一的工资。
我平时喜欢占用公共的阳台。
我走向阳台。
放眼望去,我眼前的树木已经完全光秃,地上连一片落叶也没有,显然我不在的这三天里,清扫人员早已经将所有的叶子清扫干净,它们大抵跟奶奶一样,完全归于尘土。
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或许是在自己的梦里。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很爱很爱你,如果这个人离开了,就会有其他人的替代他来爱你。
现在奶奶走了,而其他的这个人我不知道在哪里?
原以为是李亦凡,只是他与我终归有缘无份,谁让我们中间横亘着二奶奶与沈五岳的预言!
我无比沮丧地想,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日记看到这里告以段落。
李伊伊很欣慰,这个人她终于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找了出来。
虽然结婚之时,没有得到母亲的祝福,但几个月过去了,事实证明,她是幸福的。
楚天乔的事业蒸蒸日上,他虽然很忙,但只要呆在家里,就会帮着带小灵儿,做家务,竭尽全力。
而她与林思韵经营的公司,无论做什么决定,这个男人总是全力支持,一年发展下来,现在已经有了385个学员,制度体系越来越完善,公司从先前的三个房间,变到现在的二楼一整层,六个房间。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日子居然还可以过成这样。
当年多亏了洛雪瑶,否则她应该会与钱东阳将就一辈子,只是想到贵爷爷的预言,未免又生出一丝伤感。
李伊伊拿起笔记本,写道:日子相比之前已然好过,但我的使命并没有完成。
虽然只是概率事件,但我的人生还是按贵爷爷所预言的发展了,离了婚,生了女儿。
现在我唯一能证明他们所谓的看相,预言不过是胡说八道,也唯有出人投地,靠自己的实力。
三年以后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人间四月天,鹅黄柳绿,姹紫嫣红将人间点缀得热闹而唯美。
伊天别墅内,鲜花怒放,蜂蝶成群。
李伊伊正使出浑身解数从车上将50斤的米往屋子里拎,修柜子的木匠看到了忙去帮忙。
他憨然一笑问她:“这种男人干的活,你一个女人怎么干起来了,我帮你吧。”
李伊伊感恩地回以一笑,顺便自恋了一把。
如果天乔在家,天乔一定不会让她干,不过天乔既然没在家,她也干得了。
他娶的妻子,既可以很柔弱,也可以很刚强,既可以是精明干练的老板,也可以是温柔体贴的妻子。
她兀自笑了,内心是满满的暖意与幸福。
放好米,李伊伊来到了院子里。
5岁的小灵儿追着9岁的钱美妍问:“美,美,美妍姐小,小,说与日记有什么区别?”
钱美妍在一簇月季前停了下来,一脸认真地解释:“当然有区别啦!小说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假事,日记是发生过的事,真事。”
阳光打在她天真烂漫的脸上,李伊伊看得痴迷。
“还,还,还有什么区别吗?”
“肯定还有,只是我一时间也想不到怎么跟你说了。”
看到钱美妍津津有味,又充满童趣地为有结巴妹妹耐心解释,李伊伊感到惭愧。
很多时候,孩子问她问题,她忙于工作,或者没有耐心,就会说,等你长大后自己去探索就知道啦!
不过她似乎比父母还是好了一点。
她记得小时候问母亲,为什么饭能煮熟。
母亲极度不耐烦地说,你怎么那么多的为什么,成天就想些没用的,能不能把时间精力用在学习上。
后来她有一次她用手摸不到自己的喉结,害怕极了,便跑去问父亲:“爸,我的喉结没有了,会不会是我不小心把喉结给吞下去了。”
父亲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喉结怎么会吞下去?”
她只得去找母亲,眼巴巴盯着母亲地问:“喉结为什么吞不下去?”
“喉结怎么能吞下去?”
母亲的表情与父亲如出一辙。
她极度不耐烦道:“咽不下就是咽不下,你什么时候听人说咽掉自己喉结的,一天到晚尽想些没用的。”
怪不得越长大她的问题越少。
难怪当她第一次看到牛顿问苹果为什么会落下来时,会觉得他的问题幼稚好笑!
不过,她同样懂了,她没有资格责怪父母,以父母的见识,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敷衍或不耐烦会对孩子影响深重。
社会向前发展,人总是一代强过一代,不就是因为见识越来越好吗。
正发着愣,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穿着朴素,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走了过来。
小男孩一双清幽的眼睛看着李伊伊道:“妈妈,我饿。”
“好,我去给你们做吃的。”
这个小可爱是李伊伊与楚天乔所生的儿子,大名楚正旭,小名小旭儿,再过几天就两岁了。
“我,我也饿了。”
小灵儿憋了半天终于将一句话讲完整。
李伊伊一边煮着面条一边琢磨着,到底要怎样才能将小灵儿结巴的毛病改掉。
小灵儿的结巴,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
她恨她在怀小灵儿时,心态不够好,做得也不好,使得没有家族遗传史的她天生落下了这样的病根。
楚天乔倒是没有像她那么焦虑。
他一再安慰她。
“80%的孩子在青春期前口吃的毛病会改掉,而他深信小灵儿一定是这80%里的一个。”
晚上,楚天乔拎着一袋爆米花回来。
“唐若溪在劳改所里表现得很好,我之前的一个病人说,她长大后天会被提前释放出来。”
李伊伊接过了爆米花,放在桌子上。
“但愿她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楚天乔将外套挂在衣架上。
“我了解她,十分能吃苦,也很能伪装,她出来以后你跟孩子们都要多加小心提防着。”
李伊伊专程坐在了沙发上,一副要与楚天乔认真将事情解决清楚的神态。
“你同母异父的弟弟陆雪玖对她有意思吗?”
“不清楚,他跟我说他已经结婚了。”
楚天乔见李伊伊一脸惋惜,补了一句:“不过是真是假,我不清楚。”
“如果他对唐若溪还有情感,将她接到美国去就完满了。”
楚天乔知道陆雪玖不会接受一个蹲过监狱的女人,更何况他也没必要用假结婚来骗他,但看到李伊伊满心期盼的样子,还是决心打越洋电话,来证明他支持她的决心。
陆雪玖不愿留下联系方式,但他亲生母亲的号码,他一直都有,有时候看到,都会看上几分钟,一直没有打,是不想给她的生活带来麻烦,既然父亲对陆家有承诺,他会尽量遵守。
电话打过去,一个男人接的电话,楚天乔猜想是陆远航。
陆远航的中文已经变得极其生硬。
“哪位?”
“帮我找一下陆雪玖。”
“找他你打他的电话就行,打我老婆的干嘛。”
陆远航很是不悦。
“那麻烦把雪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一下。”
“你先说你是谁?”
“请您喊一下陆雪玖,告诉他跟唐若溪没结成婚的男人找他。”
“他没在我身边。”
“那麻烦您把他的号码给我,我找他有点急事,谢谢。”
“好吧!”
陆远航极度不耐烦,但答应了。
虽然没少费劲,号码楚天乔到底是要到了。
他稍作酝酿后即刻给陆雪玖打了过去。
“雪玖,我知道你对若溪有感情。”
那边传来陆雪玖冷冰冰的声音:“我只恨她。”
“有爱才有恨。”
“你会跟一个试图杀你的的女人有感情么?对你而言她不过就是偶然的犯了一次错,你不还是抛弃了她,娶了别的女人。”
“我跟你情况不一样。”
那边传来了陆雪玖嘲讽的冷笑:“有什么不一样?你不能娶一个横行不法的女人,难道我就会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