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有伤在身,就别逞强了!”听见他鼻子里喘出的粗气,桓崇心中亦是难受。
他将周光一把按住,然后破天荒地道了句,“显明,你陪我...说说话吧。”
“...呼...喝...啊?你说什么?”周光喘了两口气,终于回过神来,诧异道。
桓崇却别开眼去,少倾,道,“咱们来聊聊吧,城破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 ...
听他提到那时的事情,周光目光一空,双臂伸直,“噗通”一声又倒回在了床上。
“也没什么...”
他明明是望着头顶的床帐,黑色的瞳子里却仿佛倒映出了邾城那燃得极炽的熊熊火焰,“我到邾城的时候,那些羯人已经开始合流了。我们损失了几个弟兄,才把这最后这批辎重压进城里去。”
“可是,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再说那毛宝和樊峻,我看他俩都经验不足,说白了就俩草包。一天天的除了后撤,便只会求援...呵呵...可惜啊,最后城外的营地都撤回到城里去了,连求援书都发了五六封,你那好君父可是连理都没理。最后,可不就只有城破一个下场了?!”
“毛宝和樊峻想要投江游过来,但都溺水身亡了。我的部下已经在下游找到了毛宝的遗体,樊峻的没找见。”桓崇面无表情道。
“这便是了...我便是武昌人,夜里的江水有多危险,我再清楚不过。我那时便劝阻他们勿要投江,可这俩根本没一个听得进去。”说过一阵,周光似乎又恢复了他那大大咧咧的性子,道。
“...那你呢?”桓崇瞧他两眼,视线再往他的腿上望去,道,“我知道你不是粗心大意之辈,腿上却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谈到自己,周光登时便沉默不语了,片刻后,他轻声道,“子昂,你说,我这腿,还能不能恢复了?”
桓崇寻思了片刻那葛医师的话,沉声道,“医师说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三个月,往后下地,定然还和平常一样,生龙活虎。”
周光被他的安慰给硬生生地逗笑了,“咱俩谁跟谁呀!就别睁着眼说瞎话了,我刚才都听到了,那葛老头分明说得是‘看我造化’。”
见桓崇又向他瞥过来,周光又贱兮兮地笑道,“诶诶——说到这...”
“我晕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个人一边恸哭,一边喊我的名字来着...哎,那声音特熟悉,是谁来着...”
桓崇咳嗽两声,他押了两口水,最后道,“没哭。”
“什么?”
“就是喊了几嗓子,看你还能蹬腿,就没再喊了。”
“切!”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看来三千字根本满足不了我!我要努力向六千进发!!(攥拳)
第103章
腿脚不灵, 甚至有极大的可能会落下病根...
就算是个普通人遇上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都难免会生出万念俱灰的念头来...遑论他们这些出入里俱是仰赖腿脚的武人?!
趁着桓崇不注意, 周光悄悄地伸出手去,他用力将那伤腿一按, 顿时肉疼、骨疼、连心肝也跟着发疼...
可他不是个轻易便低头的性子,就是再疼,他仍是用力将喉头间的那股血腥气强压了回去。等气息平稳了,他再向一旁坐得泰然的桓崇调笑道,“桓将军可是大忙人,在我这儿坐了这么半天,军营里的人怎还没找过来?”
“...特意陪你说话,不好么?”
“...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周光作出夸张的表情, 散漫一笑。
他把双手背过头去,顿了片刻,又挑剔地向桓崇身上打量过去, “只是...你这性子着实无趣, 既不会说笑话, 又不会讲荤段子, 还总是有能耐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咯...啧啧...你要陪我说什么啊?”
桓崇瞥他一眼,不动声色。
少顷,他骤然开口, “那就继续咱们方才未完的话题,如何?”
“你究竟是怎么把自己给搞成这样的?”
... ...
...刚说胖,他还就喘上了!
周光被桓崇气得, 刹那间胸闷气短。
一上来就问这么难堪的问题,这人是真不打算给他留一丁点身为男子汉的面子。
见桓崇认真地盯着自己,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周光更形窘迫了,他咬咬牙、干脆道,“我...被马踩了!”
反正瞒也瞒不住,不如照实说了罢...
但是,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一名将军,乱军之中被一匹马给踩成个有腿不能行的残废,周光多少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故而说完后,他便作罗鹑状,扭过头去。
这时,却听背后的桓崇淡淡道,“...就为了那个孩子?”
周光猛地撑着身子,回过头来,眼睛里都闪动出了和着惊讶和喜悦的光芒,“...那孩子没死?!”
“孩子没死。”桓崇顿了顿,冷声道,“但是你的部下,死伤惨重。”
“将有五危,其五者,爱民,可烦也。过度溺爱民众,便会受敌烦扰,陷于被动,进而危及自身,连累整支军队。显明,你在军中这么些年,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自打周光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右腿受损严重开始,他便一直压着股火。此刻,瞧着桓崇那张臭脸,再听着他那冷冰冰的训斥,周光心中的愤恨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了,“桓崇,你又明白了?!”
若不是因为起不来身,他定要向对面的那张小白脸狠砸过去一拳头。
“邾城守军死得死、跑得跑,连毛宝和樊峻都跑了,这些百姓又能怎么办?!强行突围,本来就是必死之局,活一个不亏,活两个算赚。我带他们一起走,总比留在那城里被人烧死、任人宰杀强吧!”
“羯人残暴,你我皆知。那孩子的母亲被羯人砍死了,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地再看着这孩子再被砍了吗?!”
“...就算,代价是你的这条腿?!”
桓崇的声音沉沉的,“显明,他不是你阿弟!”
“切,你还真了解我...”周光停了停,苦涩一笑,“也许吧...也许,我的确在他身上看到了我那缘薄阿弟的影子...”
“可是,子昂,你不懂!那一刻,敌军的马蹄只要向下一踏,就能把这小家伙给踩个粉碎...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而我,是唯一有能力救他的人...”
说到这里,周光的眼睛,一瞬间便睁大了,“往后的代价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那时我不救他,以后,我会后悔万分!”
恰有一道阳光照来,隔开了对峙的二人。
良久,隐在阴影里的桓崇低低地叹了口气,“显明,记得当年初入营中,咱们还曾一道上过几次战场。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后来陶师会专门把你调去负责后勤吗?”
“你哪点都好...就是心太软了。”
“呵...你呢?你的心不软?”
“本来就硬。”桓崇一笑,缓声道,“若和你比,更是铁石心肠了。”
... ...
再坐一会儿,桓崇起身便要离开了。
他方站起来,周光便期期艾艾地望了过来,“那个...子昂,反正我也醒着,你...你让我看看那孩子呗?”
...腿都这样了,也不知道他还期艾个什么劲儿。
桓崇只觉得这人是没救了,“那孩子现在无忧那里,我这就叫她带来给你瞧。”
周光立刻点头如捣蒜,然后他“哎呀”一声,拍了拍脑门,道,“子昂,你可千万要将我的行踪保密。我这个样子...可万万不能让红药瞧见...”
“怎么?把自己作践成这样,这时候终于想起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
周光挠了挠头,一脸讪笑,“这不是...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我也是怕她平白无故地瞎操心嘛...”
桓崇冷笑一声,“晚了。”
“你前阵子去邾城的消息,红药已经知道了。邾城被围时,听说她还暗地里哭了好几回。无忧担心于她,后来干脆把她接过府来。所以,你被人‘抬回来’的消息,她们一早就知道了。”
“...啊?!!”
“我劝你好好准备准备。此刻在床上养病,虽然穿得不那么体面,但是起码打起精神来。别一会儿面对她的时候,自乱阵脚。”
“噢噢!!!”
... ...
府中下人的手脚很是利落,桓崇吩咐下去,没多久,廊下就传来了两名女郎结伴而来的脚步声。
无忧抱着孩子,红药却是捧着肚子,一旁的侍婢手上还端了盛着药羹汤水的食案,食具上还微微地冒着白烟,一瞧便知是刚刚熬好的。
进了屋后,周光先对着无忧打了个招呼,视线掠过那孩子后,便定定地落在自家妻子身上,再也不动了。
周光夫妇的感情一向很好,可奇怪的是,周光瞧红药,红药却偏歪过头去,就是不瞧他。
无忧心疼红药的身子,忙安排她坐在了一侧的榻上。
再左右瞧瞧,见这两人之间不言不语、情形尴尬,无忧遂向桓崇使了个眼色,再将孩子抱上前,笑道,“周将军,我找了奶娘过府来,刚给这孩子喂过一回。你瞧,他吃饱了,睡得正香呢!”
周竭力光支起脖子向那孩子望去,见他在睡梦中也咧着嘴角,遂傻笑道,“哈哈,这孩子笑了!瞧瞧,他还真像我,做梦也知道笑。不像那个谁,做梦也是愁眉苦脸的!”
这话说得...
无忧抱着孩子,侧身向红药望去,果然榻上的红药已经气鼓了一张脸。
她轻声道,“周将军...慎言,不然你一片好心,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周光本意是想寒碜寒碜桓崇,不料竟是适得其反,他悻悻地向红药望去,正好见红药抚着肚子走上前来。
两人目光一对,只听她道,“那孩子...谁的?”
“我的...哎...不是,不是我的...”周光语无伦次,他忙向桓崇求救,道,“子昂,你亲眼见着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桓崇眼角抽抽,不顾周光一个劲儿使来的颜色,对红药道,“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具体的情况也不知晓,还是问显明吧。”
“周光,你混蛋!”
“红药你听我解释啊!子昂,你快回来!”
“等等,别扔枕头啊...我说我说...哎呦,你轻点,我腿好疼!”
... ...
走出门去都有好几步了,无忧还能听见身后屋子里传来的阵阵鸡飞狗跳声。
她担忧地回头瞧去一眼,道,“周将军...不会怎么样吧?”
上回红药在他背后‘造谣中伤’,桓崇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平息了无忧心中的怒火。这回正好能让周光吃一次瘪,桓崇又何乐得不为?!
因为无忧抱着孩子,桓崇便顺势揽过她的腰,一面带她向前,一面道,“他们俩素来如此,无须担心。”
无忧点了点头。
美人腰肢细软,不盈一握,桓崇有些心猿意马。但再一看到那躺在自家妻子怀抱中的小崽子,他刚刚翘起的唇角,又“唰”得一下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