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一书生喝得多了,正拍着同伴的肩,夸夸其谈。
“丞相夫人?呵,我见过,老熟人了都!”
“骚得很,特别是那个时候,叫起来可带劲。我告诉你们,她最喜欢什么姿势……”他的声音刻意压低,脸上现了得意的笑。
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从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他的胸口,一点晶莹剔透的剑尖退出,书生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惊倒四周一片。
持剑的是个青年,他额心点红,容貌俊美,此刻正慢吞吞擦拭着剑尖。他的白衣上溅了几滴鲜血,像是绣上去的梅花。
宾客都是朝廷命官,哪里不认得此人,就是端坐在永兴殿的那位。
他怎么来了?!
登时抹了把汗,仓皇下跪:“陛下,微臣拜见陛下。”
荆幸知听闻骚动,也走了出来,见到谢玉京亦是微怔。
他一身喜服,眉眼间的阴暗也被这红给冲淡了几分,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荆幸知有些不悦。但他还是压着脾气,上前拱手道:
“不知陛下在微臣的喜宴之上动手,是为何故?”
容凤笙静静坐在喜房之中。她抹着口脂,盖头下容颜绝艳。
视线所及之处,不过是交叠在膝盖上的一双手,她很久没有染蔻丹了,此刻十指上,鲜红夺目。
“夫人,丞相在前厅招待客人,不久就会到了。”
“奴婢先去为夫人打水,一会好沐浴梳洗。”
那婢女说罢,似乎快步离开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烛火几番明灭,一丝血腥味飘到鼻尖,容凤笙心里一沉。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
咕噜……什么东西滚到了她的脚边。她低下头,对上了荆幸知大睁的眼眸。
手指猝然捏紧,根根青筋凸起。
盖头被一柄剑挑开,透额罗四分五裂,纷纷扬扬的碎屑中。
他俯身而笑。
“夫人?”
谢玉京的半边脸上,白净光滑,另一边则是沾满了血腥,极致的反差,显得他整个人十分可怕。
他却混不在意,踹了一脚地上的头颅。那被乱发缠裹的东西,咕噜滚动着,从他脚边滚到了她的脚边。
紧接着,谢玉京按住了她的肩膀,他五指鲜红,毫不在意会不会蹭到她的身上。
“如此良辰美景,夫人就不打算与朕说点什么吗?”
肩膀传来下陷的力道,他声音平静,实则眼中满是恨意,几乎要将她灼烧殆尽。
“朕本来想,等着你来求朕,但夫人的性子可真是倔,宁愿选择同归于尽,都不来求朕。”
“朕别无他法,只好故技重施,杀了朕的臣子,然后拥有夫人。”
他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杀了荆幸知?
最后一个,支持他的臣子?
容凤笙睫毛剧烈抖动。
凤冠上珠光摇曳,衬得美人晕生双颊、活色生香。她脸色潮.红,手里紧抓的簪子,终于,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噗”地喷出一口血,发觉自己终于可以出声,她大喘着气,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分不清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是夙愿终了的空.虚。
她笑出了眼泪,抬起手,虚虚抚上他的面庞。
“你长大了。”
离开她后,真的长大了。却付出了这样残忍的代价,她伸着袖子,将他脸颊上的血,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但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了。
她笑了笑,眼里的光是温柔缱绻的,“我从没有为你穿过嫁衣。遗奴,今夜,这一身,就当是我为你穿的吧。”
谢玉京默不作声,他捧着她的脸,嘴唇翕张,却不知道说点什么。
真无.耻啊。
他蓦地低哑而笑,“把朕当成刀使的感觉,怎么样?”
容凤笙静静看着他。
她的骨头里仿佛有什么在啃噬,倏地体力不支,像是面团捏的,倒进了他的怀中。
她启唇,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笑意,“陛下一直都做的很好。”
他抓住她的肩膀迎向自己,那么用力,紧紧贴上她温热的面颊,几乎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很得意。”
“利用得顺手的时候,我就是你心爱的人。不需要了,就一脚踢开。看着我这样,心里是不是在笑,简直是个傻子?”
“我原本想,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但现在,我不想了。我不管你的心里装的是谁,只要你的夫君是我,就够了。”
“只要记住,占有你的是我,就够了。”他的手探入她的喜服,缓缓俯身,咬上她的耳垂。
凤冠坠地。白衣沾染鲜血,亦像是喜服一件,被人随手甩在了床下。血腥味,与情.欲的味道互相缠绕,难舍难分。
一切,都该尘埃落定。
她却忽然转过头,对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她闭上眼,蓦地抱紧了身上的躯体。
只有温热的肌肤,能够暂时暖热那颗冰冷的心。
他们就像在各自的旅途中,不期而遇的旅人,靠在一起互相依偎着,用彼此的体温给予对方暖意。
丞相被杀一事,震惊朝野。
而杀了丞相还不够,甚至潜入新房,逼着新妇与之苟.合。坐实了昏君之名,现在又添一笔,暴戾恣睢、荒.淫无道。谢玉京倒是不甚在意。
无道的昏君,自然是做什么都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用什么礼法的枷锁来束缚自己。
凤印被人恭敬地献到了容凤笙手上。那夜之后,季无赦踪迹全无,郗鉴雪亦随之下落不明,想必是一同回了云寰。
再也没有人制止这一切。
没有封后大典,没有昭告天下,他知道她不在乎。
容凤笙也确实不在乎。
她回宫之后表现得很安分,不是绣绣花,便是逛逛御花园,从未与外界联络过。
而对谢玉京,她也不再耳提面命要他做一个明君。
她只有一个要求。
起复顾泽芳,晋为丞相。
谢玉京盯着她看了很久,半晌,莞尔一笑,只是脸色有点白。
那一天,是容凤笙亲自拟的旨。
谢玉京一边看着,就在那枚鲜红的玺印,即将按上去的时候。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握得那样紧,骨节泛白,隐隐地颤抖。
容凤笙冲他一笑,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将他轻轻包裹,似乎在安抚他。
然后握着那枚玉玺,毫无犹豫地,在圣旨上印去。
永兴殿的宫人发现,皇帝对这位皇后,简直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皇后只需要一个眼神,皇帝便知道她想做什么,大家甚至觉得,哪怕是天上的月亮,皇帝都会给她摘下。
都道,这位皇后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得了皇帝宠爱至此。无人知道,当心上被生生挖走的一块,重新填满,会令人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谢玉京批改奏折,甚至不忌讳容凤笙在一旁观看,偶尔一些决策,也会交给她去做。不明白的,他也会手把手地教给她。
自此,昏君之名愈盛。
谢玉京是在将自己拥有的,毫无藏私地跟她分享。
容凤笙不禁想起他很久以前说过一句话,他说,他只想把他拥有的一切都跟她分享,但如果她不喜欢,他可以把它们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地毁掉。
他在履行他的诺言。
一次垂帘听政后,他将容凤笙拉到身边,躺在她的膝盖上,倦怠地闭上了双眼。
他薄唇开合,似乎在喃喃自语,“你看,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做一个昏君,比一个明君难多了。就像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简单多了。”
他忽然睁开眼,定定地望进她眼底。
恨意昭著。
而在那刻骨的恨意之后,又是那么浓烈的爱意。
次年科举。
容凤笙指着名册,低声道:
“此人文采斐然,且文章中多有真知灼见,所提利民养息之策,极为开明,堪为状元郎。”
谢玉京缠着她的五指,正把玩得起劲,倏地一顿。他看向名册,这位考生的名字中,有一个衣字。
不过这一回,委实是冤枉了容凤笙,她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实话实话罢了。
手指倏地刺疼。
她低头,把指尖从他嘴里抽出,皱了皱眉。
眼前忽地笼罩下阴影,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谢玉京恶狠狠扑倒。
在这里,是他的主宰,她的长发落入他掌心,脆弱的后颈,被他狠狠咬住,刺痛感传遍全身。
他满心怒火,如同野兽标记一般,强横地宣誓主权。
这一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与往常一般,十分平静。
然而平静,往往是暴风雨逼近的前兆。不过,沉迷于享乐的皇帝是察觉不到的。
他不知道羽林卫悄然换防,亦不知道,他的居所已被团团围住。
青年一身大红衣袍,长发散乱如墨,赤.裸的胸膛上肌理鲜明。
红色的牡丹开放得极其艳丽,团团簇簇,从胸前一路蔓延到了腰间。袅袅白雾中,错眼望去,肤白胜雪、衣红如枫,就像等着侍.寝的美人。
他醉倒在太清池边,睡眼惺忪,抬了抬眼,看向款款走进的人影,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