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凤笙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荆幸知,不如说说你吧。你是不是觉得,繁衣没有按照你的想法,成为那样的人,便愈发显得你的卑劣、你的无.耻、你的肮脏、你的下.贱。你不敢面对那样的你。所以你想让他变得跟你一样?你想拉着他下泥沼是吗?”
她一字一字,剥开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们姊弟,在你的眼中,其实都愚蠢到无可救药。因为你最不屑的就是繁衣这样的人。”
“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不该心慈手软!他若是心慈手软,又怎配坐在那个位置上?”荆幸知冷冷看着她,“帝王者,注定孤寂,亲者皆可杀,他什么都想保,注定要失去一切。”
容凤笙低笑了一声,好似嘲讽,“他跟那些皇帝,不一样。繁衣永远不会伤害我。”就像我永远都不会伤害繁衣。
她在心中默念。
荆幸知的手插.进了自己的鬓发之中,缓缓地梳拢下来,他逐渐冷静下来。眼神却阴暗无比,就好像水沟中,那些永远照不到阳光的植物:
“我就是厌恶这样的神情啊!”他曾对容繁衣说过非常类似的话,当时,那个皇帝,便露出了与这位公主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的手指缠绕上她的脖颈,“你觉得荆某会不会杀了公主?”
容凤笙不躲不避,定定看他眼睛,“就像你对容繁衣那样?”
究竟,荆幸知把她当成繁衣的替身,还是……反之?如果是后者,她的胜算,便大大增加了一倍不止。
“让我猜一猜,你为何会对繁衣有那样深的恨意?你是不是喜欢我,对这张脸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容凤笙逼近一步,终于看清他眼底的怔愣,还有一闪而逝的无措,世人果然,脱不出皮相的诱惑,她口吻循循善诱,“这张脸,完美符合你的所有喜好。”
“你喜欢我的脸,同时也喜欢繁衣的,但是,繁衣却不可能回报你以同样的感情,我亦然。你曾经,是不是同先帝求娶过我?”
“闭嘴。”荆幸知试图打断她。
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没有想到我转头就向繁衣求了,下嫁侯府的旨意。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拒绝,是奇耻大辱?宁愿当南阳侯的续弦,也不愿意嫁给你?只因为你是庶族,你身份卑.贱?”
“我让你闭嘴。”荆幸知看上去是真的愤怒了,脸色铁青,他走上来就要抓住她,容凤笙下意识地进行了自我防御,扯过他的胳膊将他摔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看着地上这个因吃痛而皱起眉毛的男子,她有点愣住了,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丝毫武功,堂堂丞相,居然弱鸡到这种地步。
她临时抱佛脚学的两招,竟然真的把他给制伏了,容凤笙立刻反应过来,压住他的腰,将刀抵在来了他的脖子上。
“告诉我,季无赦是不是在你手上?”
荆幸知腮帮子绷了绷,眯起眼,“公主仁善。怕是不会真的伤人吧?”
她的刀却抵得更深,逼得他因痛楚而蹙起眉头,听见她毫无感情地说,“你错了。”
“以前,我可能会动不了手,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无底线的善良只是软弱,唯有拿起手中的刀,才有资格谈论仁善二字。”
她的刀划开了他的皮肉。有鲜血流出,淌到了她的手指上。
荆幸知果然是惜命的。他忽然柔和了眉目,低声道,“公主千万不要冲动。公主不是要见季大人么?你杀了我,还怎么见他?”
“你把季无赦怎么了?”
“季大统领武功高强,荆某只是请他在府中作客一段时日,公主不要紧张,他没有死。”
容凤笙改而用刀抵住了他的腰部。荆幸知倒是乖觉,并没有故意出声引人进来,而是径直在床头摸索了一阵。
一道暗门在书架旁开启。
荆幸知在前面走,容凤笙便在后面紧紧跟着。甬道里湿气很重,走下台阶,下面明显是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隐约传来水滴声,容凤笙很快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在鼻腔,令人作呕。不过须臾,一个血人出现在面前。
“季大人!”
季无赦的身上缠绕着厚重的锁链,不知在这里关了多久,容凤笙顾不得荆幸知,连忙上前。却见他呼吸微弱,就连眼睛都是黑黢黢的两个洞。他的眼睛,被人剜除了?!
荆幸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公主。”
他的语气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想知道顾皇后在哪里吗。”
“她自尽了。”
容凤笙重重一震。她回过身,荆幸知站在暗处,脸上的神色亦是晦暗不清。
“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云寰,别天真了,这世上哪里有世外桃源?唯一的解脱只有死亡。不过,她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过是要回来而已,这没什么错,若不是荆某,她连见到公主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着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公主不会以为,荆某真的能让前朝余孽存活于世吧?唉,就算荆某不忍心,可公主的丈夫,却不会这么仁慈。”
“你以为,将一切都推到死人的头上,就能逃过所有罪责了吗?”容凤笙手里握紧了刀柄,冷冷看向他。
“公主,你跟哀帝真的很像。”
他浅浅地叹了口气。只是,没有给他再开口说第二句的机会,容凤笙的刀刃刺了过来。荆幸知不会武功,躲不过这一刀,他必死无疑。想杀死一个人,所需要的勇气其实就是一瞬间而已,连想都不用想。
谁知,刀却是停止不前。
容凤笙见他五指成爪,包裹着刀刃,她方才刺来下定了决心,所带动的冲力不容小觑。他的掌心估计被切开了很深,可是他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挂着阴沉的笑。
而后,拽着刀刃,狠狠地将那刀从她手中抽出,一扬手,将什么冲着她的脸洒了过去。
纷纷扬扬的白色粉末,容凤笙来不及捂住口鼻,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浑身无力,头也很晕。四肢却是沉甸甸的,一看装束竟是全部都换了。
她勉力支撑起来。
这一起来就发现袖子很长,明黄色的绸缎,上面用金线暗绣了蟠龙的纹样,玉带蔽膝俱全,便是脚上的那双履都是帝王样式。周围帷幔轻卷,描龙绣凤,流苏垂落。
她悚然扑到镜前。
乌发全部盘起,露出白皙的额头。她头上戴着一顶金冠。鬓发两侧垂落珠玉颗颗,互相击打,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竟是作帝王装扮!
啪、啪、啪。
一道击掌声响起。
荆幸知缓缓走了进来,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他站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与她两两相望。容凤笙看不明白他眼底那些情愫到底是什么。就见他忽而双膝一弯,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住手背。
“微臣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声线低沉,含着一丝喑哑。
陛下?他的陛下是谢玉京,而不是她。她穿着龙袍,像极了容繁衣。
他要见的,是容繁衣?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荆幸知不曾起身,但是他的语气却平静到诡异,“陛下没有什么想对微臣说的么?”
容凤笙狠狠掐住手背,以此提醒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目光沉沉,盯着跪伏在地的身影。
灵光一闪,容凤笙忽然有了一个离奇的想法,荆幸知会不会压根,分不清她和容繁衣?或者说,他将对他们的感情,混为一谈?
荆幸知是一个阴暗的人。他的爱中掺杂着极度的自私、自卑、自厌,还有,被所爱之人辜负的恨意。
而他的憎恨,在折磨繁衣并亲眼看着他惨死之后,消弭殆尽。如今剩下的,又是什么呢?
容凤笙缓缓看向镜中,她微笑,镜子里的她也跟着微笑,她面无表情,镜子里的她也面无表情。
这一刻,连她也有点分不清,镜子里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但是她心里,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容凤笙。
她不是繁衣。
但她可以替繁衣,夺回他的东西,包括,旁人欠的债。
而她迟迟不语,令荆幸知开始感到烦躁。
他眼底阴暗滋生,杀意蔓延,果然,还是不行么——
一道声音却轻轻响起,倏地打破了寂静。
“丞相想要朕说什么呢?”
容凤笙唇角含笑,她缓缓地低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室内烛火微暗,明黄的龙袍勾勒她身姿挺拔,巍然若鹤,腰间悬挂的玉珏轻轻晃荡。
绝色的眉眼间,毫无女子的娇柔与媚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贵舒朗之气,皎皎若天上明月,杳杳如山间松烟。
高雅端方,见之忘俗。
仿佛凡人窥见神迹,荆幸知瞳孔骤缩,脸上的肌肉都在不住地抽搐。
“陛下……”
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眼底痛苦之色乍现。
第74章 074 那就陛下万岁。
074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 透不进光线。目之所及处,都是灰扑扑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
容凤笙叹了口气。直到现在才明白, 荆幸知这样的对待才叫做囚禁。谢玉京与之比起来,只能叫做小打小闹。
他不允许任何人来看她,而给她送饭的,亦是个又聋又哑之人。不论她说什么, 都得不到半点回应。容凤笙皱着眉躺下。回想起了那日,荆幸知唤了一声陛下,便起身向她靠近。
他眼底的痛苦挣扎转瞬而逝, 化成了一片阴暗的蔓丛, 像是会伸出无数的触手,将她拽入深渊。
这不是一个臣子看皇帝的眼神。
容凤笙胃里一阵翻腾,照着他的脸便甩了一个耳光,如果她现在是皇帝之身,自然是不容任何人冒犯,
“你僭越了。”
而荆幸知没有恼怒,他愣了一下, 竟是再度跪了下去。
“是, 陛下息怒。”
他恭恭敬敬,诚惶诚恐, 倒是令容凤笙有些诧异。荆幸知却像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行了礼便匆匆离开了。
容凤笙这才有空打量此处,这里连布置都很像是皇帝的寝宫,架子上摆放着一些书籍,都是治国之策,闲来无事她便拿来翻阅, 一看便是数个时辰,倒也不觉得烦闷。
只有一点不好,这屋子里的光线实在是太过昏暗,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有光照进的时候,容凤笙已然变得迟缓许多。她的眼睛适应不了那么强烈的光线。
荆幸知却心情很好,他伸出手,以供她搀扶,“今日,便带陛下来晒晒太阳。”
容凤笙皱了皱眉,她身上还是用不了多少力气,她怀疑荆幸知命人在饮食里面加了东西,但,不吃食物她会饿死,所以,她只能尽量不多吃,只吃能够维持神智清醒的量。
跟荆幸知相处,时时刻刻都要提起警惕,这个人太擅长抓住人心的弱点,并且加以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