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委屈地擦眼泪,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这神情立刻被唐震云逮住。
“你最好什么都说出来,要不然到最后,吃亏的就是你。”他马上道。
她把手伸进布包,磨磨蹭蹭地取出一张条子来,“这是那天我陪二太太去医院时发现的。”
芳道。
那张条子的内容如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明早10点新新戏院门口详谈。”
“上面说的明早十点就是今天早上十点,我没去。我不知道对方是谁。”竺他又看了一遍那张字条。
现在,只需要查询一遍,上午十点有谁离开过家夏宅就行了。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好像谁都没离开过。
他又想到了阿泰。之前,他去那处颓墙的外面查看过。那里有几棵大树,附近又都是浓密的草丛,所以,他相信任何人想要翻墙而入一点困难都没有。何况,阿泰还在学武术,到底他的功夫有多高这不好说,但学武必然要练基本功,攀爬应该就是其中之一。更何况,大少爷是开车走的,他只要把车开到墙下面,踩着车顶就能爬上来。人要想掩盖足迹,只需要换双鞋就行了。但一辆车呢?总不能用布把轮胎套起来吧?唐震云已经想好了,等会儿抽空,就去车库查验阿泰的汽车。他知道那辆车还没有洗过。
“周子安跟阿泰少爷的关系如何?”他又问。
她对他的问题很疑惑,“他们关系不错。”
“在周子安出事前,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她摇头。
他对竺芳跟周子安早年的风流韵事并不感兴趣,因为首先,她不可能去偷烟土。其次,她似乎对周子安还有感情,他不相信她这样的女人能下决心杀人。何况真的要杀,她不是应该杀掉夏春荣才更合理吗?总之,杀了周子安,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活着,至少还能偷偷给她点小恩小惠,也许两人还能保持某种秘密关系。周子安一死,那就什么都没了,周子安的钱,她也拿不到半分,所以……他在脑子里果断地把她从嫌疑人名单上划除。
夏秋宜想把公司今天早上送过来的文件再看一遍,但他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之前唐震云说过的话。很明显,唐震云是在怀疑阿泰。
那阿泰到底有没有嫌疑呢?在跟唐震云谈话之前,他从没把阿泰和周子安的事联系在一起,可现在,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在他的家里,在这栋房子里,他的儿子阿泰的确是最可疑的。
阿泰本来就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孩子,从小到大,闯祸不断。他给阿泰的零花钱从来都不够。他知道,阿泰有时候会找周子安周转。会不会就因为这层关系,两人之间产生了某些龌龃?会不会是周子安逼着阿泰还钱,而阿泰没钱还,结果铤而走险偷了他的烟土?这种事,他还真的没把握。阿泰可不是乖少爷,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每隔一段时间,如果他不闹出点事来,那简直就不是阿泰。
可这次,事情闹得可太大了。杀人!他连想都不敢想!然而他实在不明白,阿泰既然已经偷了烟土,那钱也还上了,又何必要杀人呢?
他现在真后悔和唐震云提起那批丢失的烟土。如果没有这些线索,唐震云应该不会这么快联想到阿泰,现在怎么办?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
是汪妈。
“有什么事?”他问道。
“太太请您去她房间。”
“太太?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他皱眉,他的夫人沈玉清很少会请他去她的房间,一般有事找他,她都是自己跑到他书房来。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就知道太太刚刚跟梅琳小姐吵了一架,现在梅琳小姐在房里哭呢。”
梅琳!他忍不住叹气。人家都说女儿乖女儿贴心,他怎么半点也没看出来?
梅琳这个女儿一点都没让他省过心。只怪他从小把她宠坏了。
他起身上楼。
敲门之后,太太耽搁了一会儿才来开门。
虽然四年前,他娶了丰满可人的银娣,但他的主卧室仍设在原来他跟太太共有的房间,他每周有两个晚上在太太的房里度过。虽然太太对跟他亲热兴趣不大,他当然也不会强求,但他觉得做人要公平,既然太太为他着想,他也得多少顾着太太的感受和面子。他认为这么做很明智,现在太太和银娣的和睦关系,他觉得这跟自己“一碗水端平”不无关系。
“你来了。”太太轻声轻气地说。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他看出她之前哭过。
“怎么了?”他关上门。
“小唐那边有新消息吗?”她反问他。
“还没有。”
“他有没有在怀疑谁?”她又问。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过他感觉她是有所指。
“你在担心什么?”他问道。
她盯着他的脸,“这事可能跟阿泰有关。”她轻声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上个礼拜阿泰向我要过钱,他要两千,我只给了他两百。”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紧张地问。
她将手绢紧紧捏在手心里,“我猜是因为张慧真。”
“张慧真?”他不明白。
“有好几次,我看见她在朝阿泰抛媚眼,现在那女人突然走了,你知道她留下什么字条给梅琳吗?她说她怀孕了……”
他明白夫人的意思了,“你是说张慧真肚子里的孩子是阿泰的?”
“我也希望是我猜错了。但我看见过她怎么勾引阿泰!她在桌子底下摸他的腿!这个贱货!”
他觉得很尴尬,很多事,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事如果不解释清楚,可能会更麻烦。
“玉清,”他清了清喉咙,“阿泰跟张慧真没关系,其实我……”
他没说下去。
她竟然一点都不吃惊。
“我知道,那是她刚来不久的事。”她平静地说。
她竟然丝毫都不在意,夏秋宜心里真有点不是滋味。
事实上,张慧真来这里的第二天,他就看上她了。跟丰满迷人又顺从乖巧的银娣相比,文静清秀,又略带些文化人傲气的张慧真是另一番风情。他喜欢她的小腰身和她说话时那微微扬起的小下巴。她跟银娣不同的是,她没一开始就委身于他,她会吊他的胃口。直到他将一个翡翠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又为她还清了之前欠的债务,她才终于半推半就地从了他。他曾经想娶她当三太太,但不久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发现,她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贪心。有一次,焦虑,她竟然要挟他,如果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把他们的事告诉他太太。这让他极为扫兴,而且,他很快就厌倦了她干瘦的身材,这也是事实。
“她跟你,我不管,”太太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一摊狗屎。“我知道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她胆敢勾引阿泰,她真的当我是死人!”她满脸怒气。
“你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阿泰的?”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来不知道张慧真跟阿泰还有这么一段,“这事你确定吗?”
“她给梅琳留了张条子,说她怀孕了,还让梅琳把条子烧了。”太太显得无比“我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所以得赶快找到她。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早跟她没关系了。”
太太在冷笑。
“她真的没有告诉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她分手?”他道。
“因为你吃腻了。”
他不否认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她想当太太。”他道。他想让沈玉清明白,他是为了她才跟小情人断了来往的。事实上,如果他把张慧真娶进门,当个三太太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那么尊重她,难道她还要怪他?没错,她就是怪他,而且她的脸上还清清楚楚地写着“我鄙视你”四个大字。
“随你怎么说。”她道,“我没兴趣管你的烂事,我现在只想告诉你,就是这个张慧真偷了我的枪。”
他一怔,“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把之前夏英奇的那番分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姑姑说得很有道理。我想来想去,就是她偷的。”最后她道。
“可她为什么要偷枪?”他大惑不解。
“我怎么知道?所以才要你找到她!只有找到她,才能知道她跟阿泰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警察有没有对你透露过什么!他现在怀疑谁?”
他看着她,“阿泰。”
她的身子一颤。
“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烟土的事应该跟张慧真没关系,因为那时候她已经走了……”
她叹气,“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
“什么?”
“这事是阿泰跟她合谋干的。还记得那些恐吓信吗?”
“你觉得也是他们?”
“你不觉得这挺像阿泰跟那个女人会做的事吗?异想天开,胆大妄为,不计后果!他们之所以需要钱,也许就是因为这女人想生下孩子,她以为这样就能当你的儿媳妇了!”
他避开了她钉子般扎人的目光:“如果只是偷了烟土那也就罢了,可现在还牵涉到周子安的命案,那才是最麻烦的。有什么天大的事,非得杀了周子安?有这个必要吗?”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杀了人。
她望着窗外。
“阿泰偷了烟土!不知道怎么的,就让周子安知道了,这是我的猜想,也许周子安是在敲诈他,他们两个过去就喜欢在墓地那儿偷偷说话。我当然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可是说心里话,你能肯定我们的儿子是清白的吗?”
根据现有的情况分析,他真的不敢下这样的定论。
“所以,在了解真相之前,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她显然已经都想好了。
“那你说怎么办?”
“把案子交给上海的巡捕房。就说,”她的语速慢了下来,“南京来的警察有可人的。能杀了周子安。”
他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小唐?”
“为什么不可以?”她目光严厉,“夏漠也说了,周子安的死亡是发生在唐震云将他背回来之后。当时,唐震云把夏漠丢下后,就回到墓地去了。他是一个人去的,他身上有枪,你怎么能肯定不是他拔枪杀了周子安?至少他是有机会杀”
“可动机呢?这,这也太荒唐了。”
他喃喃道,他做梦也没想到太太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把他当作嫌疑人交给上海巡捕房,完全合情合理。”
“可他早晚会被放出来。”
“但这为我们的儿子争取了时间。趁他在里面的时候,有什么证据,该销毁的就销毁,其次,我们得找到那个女人,别让人知道,偷偷地把她交给我父亲,他会处理的,我们还得安排阿泰尽快出国,等事情平息后再让他回来。”
他知道张慧真一旦落在岳父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们干吗不把张慧真也作为嫌疑人交给巡捕房?”
她盯住他问道。
“要不然给她一笔钱,送她走怎么样?”他轻声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维护她?”
他看着她,笑了出来。
“想不到你也会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