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过后,陆泽铭就一直住在慕家,陆橘无论如何也不放他回去再住哪个小破公寓,或者是他们家从前的房子,一定要他在慕家住下,也便随时观察他的身体健康状况。
后来思雨打了电话过来叮嘱,问及父亲的情况,以及需要注意的生活作息和饮食,陆橘都一一记下,时不时对一些不甚清楚的地方问明白,末了思雨叹息一声,“陆橘,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如果你父亲没有出现我刚才说的那几种情况,就不必回来复诊了,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回去采集数据的。”
“谢谢,”陆橘放下笔,动了动微酸的手指,“按照约定,你们下一个项目的研究经费我会尽早打给你,”
或许是当了校长之后,处理了太多的公事,尤其是关于‘钱’方面的公事,所以提到研究经费的时候,陆橘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公事公办的意味。
思雨默了默,忽然道,“陆橘,你不会认为,我们帮你父亲治病,就是为了什么研究经费吧?你知不知道——”
她有些激动的语气忽然停了。
陆橘的呼吸窒了窒,她当然知道并不是为了什么研究经费,事实上,研究小组在她父亲的病症上投入的资金,要远比下一个项目所需的经费多,陆橘早就已经打算好不止包揽这一个项目,只是刚才的确只是一时疏忽,没想到思雨会变得这么激动,不由得轻声问道,“……什么?”
“算了,没什么。”
思雨的声音小了许多,像是在叹气。
“……”
“思雨。”陆橘唤了一声。
“嗯?”思雨还没有挂断电话,只是竟然有些鼻音,听得陆橘心底又是一颤,藏在心底的那句话情不自禁地就问出了口,“思雨……柳丞哲他,其实并没有结婚对吧?”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钟,“你都知道了?”
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残忍的快意,像是在痛快什么谎言终被戳穿的既定结局。
心里那个早已笃定七八分的事实被彻底确认,陆橘的心却猛地向下沉了几分,果然如此。
之前为了接父亲去了几次国外之后,她当然也见到了柳丞哲,从他身边的人反应上猜到了柳丞哲说他已经结婚的事情八成是骗人的,他或许根本就没有结婚。
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骗她。
没想到……
她真的没有想到吗?
扪心自问,或许还是内心里潜意识地将他当成了‘麻烦’,不自觉地将一切往利于自己的方面想,连基本的求证都不愿去做。
思雨忽而轻笑了一声,“他说的没有错,你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只是多添一个人的烦恼罢了。”
“我……”
“可我还是觉得不甘心啊……”思雨哽咽着,“凭什么他要为你做那么多,凭什么他做了还要隐瞒自己做的,凭什么他没做还要撒谎自己做了,凭什么他事事为你着想,日日为你操劳,凭什么!凭什么……他就不能看看我?!”
“思雨……”陆橘听着她在电话那头发泄情绪,心也一点点被揪紧,她从办公室的皮质座椅上起身,透过窗子望出去,操场上有孩子正在上体育课,不远处的音乐教室隐约传来钢琴合奏的声音,绿意盎然,万花绽放。
有的地方处处是春,有的人心里在下雨。
而她却毫无办法。
思雨的确很不甘心,情绪也很有些不稳定,因为今天上午,她才因为陆泽铭那个研究项目的事情和人吵了一架,因为组里面那个拥有十年研究经验的‘老人’出言讽刺了柳丞哲。
说的话简直叫人难以入耳——……唉,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上一个研究项目是某人为了什么目的才拼命申请下来的……唉,但是也能理解,毕竟谁都有私心不是么。
思雨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教授摊摊双手,一副无可奈何深表理解的模样,他自己提起的话题却又自己圆了,旁人或许不知道究他竟想要做什么。思雨却是知道,他就是因为自己申报的项目没过,柳丞哲申报的项目却过了,而感到妒忌!
他们本来在开总结会议,原本是一派融融,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全场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柳丞哲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思雨冷睨着那个人,“现在才开始寻根究底?早做什么去了,当初这个研究内容也是经过上头同意了的,况且也没有人强逼着你进入团队,项目结束之后你该挂的名该拿的荣誉该得的奖金可是一样都没落下!怎么,你是觉得没能把项目内容定为给你老婆研究丰胸秘籍而感到不爽吗?!”
那位教授何曾听过这样直言不讳的侮辱,登时脸上就过不去了,青青白白一片,指着思雨,愣是一句话都说得囫囵。
“你……你!”
柳丞哲的声音有些严肃,“思雨!”
得到柳丞哲的警告,思雨却并不收敛,继续道,“我知道我资历很浅,跟你们共处一个研究室都是难得的机会,现在这样说话简直就是大放厥词,但是我就是看不惯,而且我看不惯的事情就是要反驳,我告诉你,你们,我从来都没有稀罕过加入这个研究小组,某些人实在叫我恶心!”
她挤开众人径自出去之后,就给陆橘打了这个电话,此刻心情仍然有些无法控制,就爆发了。
思雨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件事也怪不得你,都是心甘情愿。”
话落她就挂了电话,看见柳丞哲正在不远处站着。
“你出来做什么?”
思雨转过身,双手插在口袋里,心想大概这就是报应?
之前柳丞哲讲电话的时候她偷听到了,如今她讲电话也被柳丞哲听到了,算了,听到就听到,她的心意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地方。
柳丞哲走过来,“回去道歉。”
“道歉?”思雨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瞪着柳丞哲,上一个项目一年来日以继夜的研究,让这个原本如芝兰玉树的男人变得有些憔悴,却更加成熟,眉眼之中皆是坚韧与持重,此刻微微皱着眉,似有不满。
“你说话太过了。”
思雨冷笑一声,“我说话太过?那他说话就不过分是吗?我平时尊他是前辈,他提出什么质疑我都接着,但是现在项目都已经结束了,他还揪着不放,你能忍我不能忍!”
“既然已经结束了,他想说什么更无所谓,”柳丞哲脸上的神色淡淡的,“他说的再多,也无法改变结论。”
思雨忽地气笑了,“是,你多高尚,多大无私,治好了陆橘的父亲你就无欲无求了,被人指着鼻子骂你也心甘情愿受着,你多伟大啊!”
柳丞哲皱眉看着她,“我没有。”
“是,你没有!”思雨冷哼,“我有!我有行了吧!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嘴脸,你能挨骂我不能看着你挨骂行了吧?!我他妈就是贱!骨头都他妈是软的,跪在地上都扶不起来的那种!”
柳丞哲看着思雨撒泼,当初在南方救助站初次见面,他就已经见识到了思雨在‘说话’这一方面的功底,如今再看到,也只能甘拜下风。
只是,有些动容,“你……”
他的确是过于与世无争了,这一年以来,他每天把自己沉浸在医学研究和分析实验当中,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所有的消息都全部隔绝开来,不必去知道她过得好与不好,用厚厚的医学书籍来压榨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好像真的就做到了将注意力全部转移,更别提其他人的叵测的居心或者妒忌,根本不能在他的识海里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到得现在,心境早就没有了什么起伏。
只是会有一个人如此义无反顾地维护自己,难免波动。
柳丞哲叹了一口气,“回去道歉不代表你错了,只是迫于形势下的暂时妥协,项目合作结束之后你也会回到原来的分所,不必时时刻刻容忍他,但现下不能把你不尊前辈的恶名留下,以免对你以后造成影响。”
思雨粗喘的气逐渐平息,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你是在安慰我吗?”
“是事实。”柳丞哲道。
两人四目相对,柳丞哲的目光平静,思雨目光闪动,相望良久,思雨最终妥协了,“好!我去道歉!”
道歉就道歉!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柳丞哲说得对,没道理为了那么一个王八蛋赔上她自己的前程!
晚上研究所聚餐,思雨还向那个教授喝酒赔罪,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向来滴酒不沾的柳丞哲也自罚三杯,那个教授原本就妒忌他,现下更不可能轻易放过,接二连三寻找各种由头灌他酒,红的白的啤的,如果不是思雨拦着,柳丞哲恐怕就要被直接送进医院。
最后思雨打了个出租车将他送回去,这栋二层的小洋房似乎是柳丞哲在这个国家一直居住的地方,围栏里面种着花花草草,二楼的阳台上养着两只仓鼠。
思雨将柳丞哲送进卧室,准备去拿解酒药的时候,柳丞哲忽然拉住她。
唇上忽然一软。
思雨猛地睁开眼睛,柳丞哲的脸无限放大在眼前,这一刻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听觉,天地万物在此刻都被冰冻,不复存在,只有眼前男人微冷的唇,和有些粗重的喘息。
那抹湿软,带着颤抖,近乎虔诚地纠缠住她,思雨一瞬间便沦陷了下去,只是下一瞬,便彻彻底底地清醒了过来,坚定地伸手推开他。
“你看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陆橘,是思雨!你看清楚,你要的是我吗?你要我吗?”思雨捧着柳丞哲的脸,眼中盛满了哀伤,哀伤之下却隐藏着飞蛾扑火般的炙热,“思雨是一个现在愿意把全部的身心都交给你,以后也愿意的人!但是请你看清楚,我求你,看清楚……我是谁?”
柳丞哲的眸光隐没在长睫之下,微微闪动,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思雨的话。
思雨直直地看着他。
她是思雨,她有自己的骄傲。
她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哪怕失去。
“柳丞哲,你看清楚了吗?”思雨夹杂着哭泣的声音溢满了悲伤,柳丞哲捏住她肩膀的手一点点松开了。
思雨猛地闭紧了眼睛,阻止这一刻眼中泪水的疯狂蓄积。
也盖住了所有的希望。
柳丞哲,你只是自以为很深情,你其实很冷漠。
项目研究告一段落之后,思雨直接就回国了,并且‘携恩以报’,借口对陆橘的老父亲的病情实时观测,直接住在了慕家。
成日里以无限怨念的目光盯紧了陆橘,陆橘上班的路上她盯,回来的路上也盯,导致陆橘每次睡觉的时候都会幻觉有一双充满了怨念的眼睛在盯着她。
那眼神黑黢黢的,一张嘴还在悠悠地说话,“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陆橘崩溃,掀桌,“思雨!”
思雨淡定地坐在一边,抓着一块面包在吃,“什么?”
陆橘瞪了她半晌,叹口气,“你跟我来。”
思雨抬眉,跟着陆橘走了。
陆橘带她去了琴房。
两架钢琴静静地在这里摆放着,陆橘走到那架水晶钢琴前站定,望着思雨,“我教你弹一首曲子吧。”
思雨缓缓挑眉,“嗯?”
那首曾经伴她走过黑暗岁月的曲子,陆橘将它教给了思雨,人在不同的阶段能够在同一首音乐里体会到不同的心境,现在陆橘再弹起这首曲子,心底仿佛就只剩下了平静,和对往事的喟叹。
双手抚在琴键上,她忽然又想起了帝都大楼寝室楼的灯光。
那盏还亮着,却不是因她而亮的灯。
她曾经站在楼下久久地凝望着那一束亮光,但她不可能永远站在原地凝望着。
灯还亮着,点灯的人却不是我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既然如此,就去做海面上扬帆的人,去做高山上攀登的人,去做令别人开心地笑、感动地哭的人。
时光那么短暂,生命却那么长,等不来的人就不要继续等了,灯不再为你而亮,那就去扬帆,去做乘风破浪的人,你的人生,也不该永远都浪费在等待这样的事情上。
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总不可能一直望着已经不再属于我的灯塔不动吧?
陆橘微微闭上眼睛。
钢琴的声音渺渺不休。
仿佛在向上帝祷告,拜托了,请让我用力地回响、回响、回响,在我的心里,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在他们因为迷茫而暂时失去方向的时候,回响!
一曲结束,陆橘回过头的时候,看见了满面泪痕的思雨。
“我要回去了。”思雨说。
陆橘表情平静地望着她,“是吗?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吧。”
“不用你送,我现在就走。”
思雨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陆橘道,“我不会放弃的。”
一首劝人放弃的音乐却带来了截然相反的效果,陆橘也并没有太过意外,点点头,“好。”
同样一座高山,攀爬过的登山客警告后来者,这座山十分陡峭,十分险峻,上去之后十有八九下不来,有的人闻而生畏,十分干脆地放弃了,有的人却被激出了必须征服的决心,或许埋尸雪山,或者登顶山巅,但无论成功与否,这一切在他踏出前进的脚步之后,便已经不甚重要了。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思雨扔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慕家。
陆橘松了一口气,终于能腾出时间去看看她那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宝宝,慕星慕辰已经开始满地乱爬,偌大的婴儿室里防护措施做得十分到位,只是这两个加起来不到两岁的小家伙却皮得很,经常叫一整个宅子的人头痛不已。
一个活泼到令人发指,另一个腹黑到令人胆怯。
陆橘刚进去,活泼的慕星就飞快地爬过来求抱抱,而腹黑的慕辰则扶着裹了软稠的栏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做出随时可能摔倒的架势,陆橘不得不紧张地放下慕星过去扶他。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慕星也品出味道来了,也不来求抱抱,学着慕辰的模样摇摇晃晃地扶着栏杆,却换成了慕辰爬过来求抱抱,并且在爬过来之前把两个软枕扒拉到慕星身边,
陆橘抱着慕辰,看着慕星傻呆呆的表情,忽然觉得慕辰这样腹黑的性格绝对是随了慕倾袂,可惜某人说什么都不认,并且对两个儿子依旧嫌弃到不行,觉得他们在和他抢媳妇儿。
好不容易九儿上了小学之后课业开始繁忙,又报了钢琴班舞蹈班书法绘画等各种兴趣班,没那么多时间来和他抢媳妇儿,现在又多了两个混世魔王,慕倾袂十分不爽,并且表示等他们一岁了就要送到老宅去给慕凌菲看管。
陆橘简直哭笑不得,“这么霸道的吗?”
“就这么霸道,”慕倾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揽着陆橘纤细的腰肢,漆黑的瞳孔微微眯起,“别人不能抢,我儿子也不行。”
陆橘脸色微红,“谁抢了……”
这人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我是男人,我很了解别的男人会有什么想法。”慕倾袂薄唇勾起,俊美无双的脸上浮着浅浅的冷。
“哦?”陆橘故意想逗逗他,“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什么想法?”
慕倾袂看她,“什么?”
“‘你好无聊啊’的想法。”陆橘嘻嘻一笑,话刚出口就已经蓄势待发地跑了,慕倾袂直接将人拦腰抱回来,抵在自己眼前,眸色危险,“我很无聊?”
“不……”陆橘瞬间化身小绵羊,可惜毫无用处,尾音都被人堵了回去。
慕倾袂感受着柔软的香甜,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今日他和柳丞哲易地而处,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要得到陆橘,哪怕日月颠倒,山海倒流,也要让那盏灯,只为他而亮,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易地而处,因为陆橘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