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人低声问马全,“这人是谁?为何都骂他两姓贱人?”
马全八面玲珑,人脉颇广,立刻道出了此人来历,“他叫做杨士奇,幼年丧父,母亲迫于生计,给了一个罗姓人做妾,他就改姓了罗士奇,叫后来罗家人见他读书有些天分,就容许他改为生父的姓氏,故他们都骂他两姓贱人。”
吕大人低声道:“我观此人临危不乱,面对群臣围攻,唾面自干,倒也是个人才,就是太缺心眼了。”
马全说道:“年轻人嘛,又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尴尬出身,急着出人头地,总想一鸣惊人,犯点错无所谓。以后暗中培养他,会是一条不错的忠犬。”
扬士奇一石激起千层浪,早朝前所未有的热闹,龙椅上的洪武帝面无表情的看着群臣围攻一个年轻的小官员。
过了许久,洪武帝抬了抬手,身边的太监叫道:“肃静!”
洪武帝问坐在下首听政的东宫太子朱标:“太子,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爹,这是一道送命题。
扬士奇是朱棣的人,也是个传奇人物。
☆、第242章 世子之争
这是个两难问题,若同意嫡子朱允熥为世子,顺应了礼法,可是太子朱标的心偏向庶长子朱允炆。他若说要立嫡,那么朱允炆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尤其是小舅子郑国公常茂看着自己,小舅子的小舅子——青年大将蓝玉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朱标不敢说他想立朱允炆为世子。
朱标说道:“儿臣觉得孩子们还小,秉性不定,此时议论立世子,为时尚早。”
强压之下,朱标选择逃避,先帮朱允炆拖延着,将来或许有所转机。
洪武帝面无表情,他又指着一直保持沉默的郑国公常茂说道:“常爱卿,你以为如何?”
常茂久经沙场,威压之下,泰然而若,说道:“回禀皇上,自古以来,无论皇族还是民间,选择继
承者都是一样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年岁相同,择贤者立之。”
亲妹妹在东宫为太子妃,被冷落多年,痛失长子朱雄英,最终抑郁而终。郑国公常茂当然明白太子偏宠吕侧妃,偏向庶长子朱允炆。可是千百年来,普世大众认定的就是有嫡立嫡的规矩。
凡是违背这个规矩、颠倒嫡庶的、枉顾伦常的,朝廷必定经历动乱,甚至遭遇灭顶之灾。太子被吕侧妃迷惑,误入歧途,但洪武帝是明君,他不会犯这种错误。
何况还有父亲常遇春昔日的君臣之谊在,常茂觉得吕氏家族、马全还有他们的附庸们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常茂自信洪武帝肯定站在亲外甥朱允熥这边,被群臣喷得狗血淋头的“两姓贱人”杨士奇又不怕死的站出来说道:
“元人进犯中原,礼乐崩坏。大明建国以来,皇上崇尚古礼,修大明会典,重祭祀礼仪。既然皇上可以法古建邦,分封诸王,为何不能效仿上古五帝时代的禅让制,择贤能者当政呢?臣觉得皇长孙朱允炆就是天纵奇才,千百年难得的贤德之人,不用拘泥嫡庶常论。”
古代皇权继承,最初是贤者得之的禅让制,上古五帝尧舜禹皆是如此,并非以血统为主的世袭制。洪武帝建立大明,为表示正统地位,效仿上古尧舜禹等圣贤,实行“三请三让”的礼仪,登基之前群臣们请求他当皇帝,他三次推脱。群臣三次请求,才“为免其难”的登基为帝,其实他不可能将皇权旁落,所谓效仿古礼,只是类似祭祀的政治表演而已。
轰隆!早朝又是一片哗然,此话不仅乱了嫡庶、还推崇他们一直反对的法古建邦,简直大逆不道,是读书人的耻辱。
群臣们轮番上阵,痛骂杨士奇,恨不得活剥了他的皮。常茂和蓝玉都懒得回头看杨士奇一眼,更别提和此人争论了,简直辱没了他们尊贵的身份。
杨士奇唾面自干,岿然不动。
这次大朝会过后,杨士奇立刻被贬到西北某个偏僻的县城当小县官去了,但是他搅合拨乱的东宫世子之争也由此开始,永无宁日。
东宫,吕侧妃听闻朝堂的乱局,顿时大怒,拍案而起,“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上赶着巴结你,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和你外公说,找个借口夺了杨士奇的官,压得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朱允炆说道:“外公和岳父说杨士奇是个人才,远远打发出京城当个小县官,避避风头,慢慢调/教磨砺,以后会是一条听话的好狗。”
吕侧妃问道:“皇上下朝后有没有问你同样的问题?”
朱允炆淡淡道:“问了,我说弟弟是嫡子,我无意和他争什么,我和弟弟从小就感情极好,无论外面如何诋毁,如何挑拨,都不会影响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吕侧妃有些失落,“如此一来,皇上会不会觉得你没有进取之心?”
朱允炆瞥了母亲一眼,说道:“在这个时候,不争就是争。何况皇族这些皇孙,有谁能够和我比肩?我是最优秀的皇孙,根本不用刻意在皇上面前表现什么,皇爷爷最欣赏的人始终都是我。”
吕侧妃始终觉得心悬,“朱允熥有没有疏远你?”
朱允炆给母亲倒了一杯茶,“从他出生开始,我就无微不至的关心他,爱护他,母亲还觉得我多事,现在明白我为何这么做的吧?朱允熥始终在我的掌控之中。母亲,还是那句老话,您只要抓住父亲的心,千万不能让父亲迫于压力,开口立朱允熥为世子。其他的都不用您操心,我自有谋断。”
不知为何,吕侧妃不敢喝儿子倒的茶,她接过茶杯,做样子沾了沾唇就放下了,“你父亲的心始终在我这边,不会立朱允熥为世子的。否则他早就松口续娶太子妃,马氏就是你的新嫡母。”
提到新婚妻马氏,朱允炆没有一丝动容,就像说别人家的妻室,“只盼望马氏肚皮争气,能一举得男,皇爷爷和皇后定更加欢喜。我知道皇爷爷今生的遗憾是皇后生的儿子夭折,如果有一个马家血统的重孙,我们就多了一个重要的筹码。天生日久,水滴石穿,慢慢让皇爷爷不再坚持嫡庶。”
朱允炆冷静的分析现状,“母亲,我们不要奢望皇爷爷现在就立我为世子,我们只需拖着皇爷爷不立朱允熥为世子就行了。将来父亲继位,一切都会是我们的。您要有耐心,懂吗?”
对结发妻马氏,对疼爱他的皇爷爷,甚至对于亲生父母,朱允炆只是当做问鼎皇权的工具,长子的冷酷无情,像极了吕侧妃。但是吕侧妃又怕这样的长子,她能操控丈夫,却对长子束手无策。
她希望长子能够像丈夫一样,对她有情感的依赖,这样操控起来才能得心应手,可是长子的情感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她对长子唯一的焦虑就是常槿,哪怕这个女人已经远走西南,依然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吕侧妃观察着儿子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允炆,那个常槿……若知道朝中世子之争,会不会从西南回京城帮着朱允熥?到时候你如何应对?”
朱允炆冷冷的看着吕侧妃,“其实母亲是想问,常槿视朱允熥为亲子,倘若她回到京城,站在朱允熥这边,儿子会不会心软,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
吕侧妃被说中了心思,尴尬的嗫喏片刻,说道:“母亲是想提醒你,你早就走向了一条不归路,要么登顶,要么落入万丈深渊。朱允熥现在依赖你,信任你,但他终究会长大,会觉醒,迟早和你反目成仇。到时候常槿也护不住你。”
提到常槿的名字,朱允炆的瞳孔一缩,再睁眼时,已平静如古井,“我不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我。朱允熥是我养的宠物,宠物不听话,反噬主人,扔掉就是了。”
吕侧妃不相信,她抓着儿子的手,“你不要小觑情感的力量,它会使人失去理智,否则你父亲怎么会对我言听计从?你现在信誓旦旦说什么都没用,只要常槿回到京城,一切都会改变的。除掉这个软肋,你以后就没有任何弱点了。你若不忍心,为娘会替你动手。”
朱允炆甩开母亲的手,“除了杀人,母亲就没有其他方法吗?杀了常槿,朱允熥形同丧母,他会怀疑我的。”
吕侧妃说道:“那就连朱允熥一起除掉。”
朱允炆指着御书房方向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母亲当锦衣卫是摆设吗?毛骧是个厉害人物,母亲想要自毁长城,就尽管去杀吧。”
朱允炆拂袖而去。吕侧妃在身后喊道:“我真的会杀了常槿!”
朱允炆停下脚步,侧身说道:“随便。”
吕侧妃叫道:“我不是随便说说。”
朱允炆无言离开,不再理会母亲。
回到书房,朱允炆对心腹太监说道:“盯紧母亲那边的人手,若有任何人往西南方向而去,格杀勿论。”
八月十五皇家家宴,徐妙仪在燕王府养胎,没有进宫,朱棣带着三个孩子给父皇母后请安。秦王朱樉还在鸡鸣山皇陵思过,缺席家宴,倒是秦王妃王音奴被大张旗鼓的接到宫里,就坐在马皇后的下首,额头上戴着华贵的珍珠璎珞抹额,遮掩住了蜈蚣般的伤疤。
没有太子妃,二皇子妃王音奴要代长媳之职。
皇上要怀柔北元降军,马皇后夫唱妇随,对王音奴的态度转暖,这幅珍珠璎珞抹额是马皇后赐的,颗颗都是高丽国进贡的上好东珠,闪烁着温润的、淡金色的光芒,王音奴五官生的极好,举止大气温婉,配上名贵的首饰,顿时艳压群芳,人到中年,依然将诸位比她年轻的王妃都比下去了。
不过没有人嫉妒她,她越完美,人生就越悲剧……
“王爷,轮到我们向父皇母后敬酒了。”周王妃冯氏低声对朱橚说道。
“好。”朱橚站起来,随手扶起冯氏。小夫妻并肩走到龙椅凤座前敬酒,王音奴就坐在马皇后身边。
时隔八年,这一次是最近的距离,朱橚似乎被她额头东珠的光亮闪了一下,润湿了双眼。
不远处东宫吕侧妃席面上,朱允炆细心的挑去鲥鱼上的鱼刺,递给母亲,“您最爱吃的鲥鱼。”
吕侧妃食欲全无,低声说道:“你是不是杀了我派去西南的人?”
朱允炆低声笑道:“母亲要发疯,我就陪您一起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