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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也是为你好,报喜不报忧,不想你担忧,你不也这样?”顾同志亲了亲陶湘的头顶,继而牵着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男人很少有主动的亲密举止,陶湘还来不及为此欣喜,面前便一空。
  她有些疑惑:“干什么去?”
  顾同志领着陶湘,径直往牛棚另一边新搭的空茅屋走:“等我一会就好,也没什么能帮你的,给你做些常用的内服外敷药带回去。”
  牛棚实在太小,除了祖孙两人住,一些越渐增加的草药晒笾实在摆不下,顾同志便又重搭了间棚子专门摆放晾晒阴干好的半成草药。
  男人的语气看似正常,但陶湘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醋味。
  她心口一甜,上前了两步勾住顾同志的臂弯:“那我就替我家叔叔婶婶谢谢我们顾同志了!”
  许是那声“我们”取悦了顾景恩,男人的明天唇角微微翘起,目光宛若盛载着和煦的日光:“明天就不送你了,我等你回来……”
  ——————
  第二天,拖着一个铁皮箱的陶湘跟着屯里的知青们一道等在屯口,准备坐王岗屯的拖拉机去往火车站。
  她有文艺团另外开具的介绍信,不用走旮沓屯的名额,这使得其他知青们知道后都大为惊叹了一番,可偏偏陶湘又不好解释个中缘由,只好尴尬勉强地应着。
  更为尴尬的是,许是陶湘这段时间在旮沓屯太过出彩,赢得了社员们的尊敬,许多屯民都自发拿着自家准备好的便利食物前来送别,如同欢送什么了不起的“领导人”。
  “陶知青,这是俺家腌的蛋,您带点回去……”
  “这是特地给做的玉米发糕,还热乎着呢,您带着火车上吃……”
  “还有还有,俺们家也准备了……”
  与此相比,其他知青们就显得寒酸了,除了行李外仅随身携带了自己做的咸菜和一些地里新采的雪里蕻等冬菜,谁道乡下物资贫瘠,叫他们想带什么土特产也没有,只能了了胜于无。
  额头冒汗的陶湘好不容易拒绝了大部分屯民们的好意,但临上车前怀里手上还是被热情地塞了不少,沉甸甸的……
  陶湘的心情也由此变得愈发沉重,这叫她以后可怎么还。
  第五十二章
  新社会的钢铁疙瘩可比慢吞吞的牛车快得多, 两个屯的知青们仿佛仅谈笑说话间,转眼就到了地方。
  陶湘跟在一车知青后头慢慢排着队下拖拉机车斗,贴身的除了一个行李箱, 还多出了个鼓囊囊的挎布包。
  屯民们赠与的菜饼咸蛋等物都在路上被她临时用箱子里的蓝碎花布一齐兜了起来,挎在手肘处倒也不费什么事, 起码比起初下乡时跟着牛车一路走要松快得多。
  送他们来的王毅军站在底下接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行李,轮到最后陶湘的时候, 他笑抹了把额角的汗:“把箱子给我……”
  不过搭把手的事, 陶湘没跟他客气,依言将行李和挎包给他, 继而从高高的车斗上爬了下来。
  爬的过程背后始终有一只大手撑扶着,这让陶湘内心多少感到不太自在。
  “王同志,那咱们下个月再见了。”陶湘弯眼整整衣角,随其他知青们一起同王毅军感谢道别。
  但走前她像想起来什么,急急忙忙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包裹的小包塞进王毅军的手里:“差点忘了给你, 谢谢你昨天帮忙换粮票!”
  恰巧前头已经走出老远的同屯知青们回头催她进火车站:“陶湘,快点啊……”
  “这就来。”落后众人的陶湘朝王毅军笑笑, 一把拎起行李, 再顾不得说什么,加快了步子往站里赶。
  细嫩纤软的触感一触而过, 王毅军看着手里留下的帕子,忍不住傻笑两声。
  可等他在众人走后倚着车斗,像打开宝箱似的揭开帕子后,笑容一瞬间凝固了, 里面整整齐齐包着的不是任何臆想中的东西,而是几张大团结,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此时火车站里人头攒攒,挤满了集合回城的各屯知青,其间还夹杂有其他往来的老百姓,比肩接踵,嘈杂得很。
  比起说定的百来余名知青数量,陶湘看到的明显要多得多,且大多数病容满满由人搀扶,如同重伤初愈被旮沓屯知青护送着的黄自如一样,俨然都是做了病退回城的。
  知青下乡初期受到的管理松散,有些吃不了苦的便会耍小聪明装病,看着病重其实只是假象,这样就好唬得生产队安排插队回城。
  即便偷懒,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一旦户口再转回去就尘埃落定了。
  陶湘还看见了远离人群的苏梅,脸颈用麻布围巾包得死紧,露出来的眼神闪闪躲躲,不太正常的模样,再不见当初火车上的朝气。
  周围几个像是同伴的女知青也避得远,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显然都是知道内情的。
  真是遭了个大罪,陶湘内心叹息,没有讨嫌地上前去打招呼,而是转身同屯里其他知青告别分开后,迈步去找自己的检票月台。
  她的火车票是文艺团给买的,与大批统一回城的知青们列车号与上车时间都不一样,要更远点晚些。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文艺团派出的跟随她回陶家弄清楚真相的文艺团团员,口信上说是让两人在月台上碰面,坐同一列火车回去,因此陶湘此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在跨过数条铁轨后的月台廊上,光鲜亮丽的青年知青已经很少见了,更多的则是背着麻皮口袋忙碌奔波的北地乡下人。
  这些人中男性众多,年岁正值三四十,特意趁开春农耕不忙时去外头厂子里找活干,充当临时工养家糊口。
  因为没受过什么教育,个个素质极差,有的蹲在月台边吞云吐雾乱丢烟头,有的嗓子痒痒直往地上大吐浓痰。
  就连带着孩子的妇女们乡语说话声也大得像是在吵架,剥下来的纸壳果皮随手就往轨路里扔,还有当众哄娃尿溺的,叫人不忍直视,与原来知青们待的月台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陶湘最怕吵闹脏污,感觉自己像是忽然进了一个畜圈,踩脚不下,连眼神都不敢望过去,生怕看到什么。
  想到等下在火车上或许还要跟这些人同一个车厢待两天,她就有些忧郁踌躇,提不起劲来。
  真是要老命了。
  “哎,哎……哎!”
  人越来越拥挤,细微尖利的女声混在其中几不可辨。
  “喂!”
  直到有人穿过挤堵的人群,气急败坏地拍了拍陶湘的肩,她这才回过神来。
  陶湘抬起头正视过去,只见正是她第一次去大剧院找苏尚香时被人无礼拦住的那个女团员,秦丽。
  对方横眉冷对,看起来不对付极了。
  “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啊!”秦丽拽了拽肩上滑落的大包背带,口气咄咄逼人。
  心情本就不怎么好的陶湘闻言也懒得缓和气氛,有一说一道:“第一我没听见,第二你又没叫我名字,我怎么知道是你在喊我?”
  话说回来,她其实是真的没听见。
  但秦丽可不这么想:“我喊得那么大声,聋子也该听见了,你听不见?别是故意当没听见……”
  陶湘敛下眼睫,一时没有开口,对方对她有意见的观念先入为主难以改变,解释再多也是白搭。
  她顿时觉得回家的这些天里,在秦丽的伴随下自己的日子应该不太会好过。
  见陶湘不说话,秦丽气恼之余忽而又转念一想,神情竟开始有丝得意起来,好似带着高高在上的悯意:“你心情不好我不怪你,反正底细咱们都清楚,这回团里派我下来就是为了跟进这件事……”
  “什么底细?”陶湘忽然开口打断道。
  “自然是你冒充烈士子女的事!”秦丽加大了嗓门,“劝你还是安分点,这样我还能考虑回来以后帮你说说话……”
  她的声音太大了,引来了许多陌生人的围观,偏偏秦丽还愈发自得。
  只是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陶湘连最后的好脸也不给了,态度陡然下降如同冰锥:“你回去吧,既然你打心底已经有了结论,何必白白再跟我走这一趟,回去直接向上面报告算了。”
  也不知道苏团长是怎么跟秦丽说的,秦丽又是怎么理解的,一件尚在调查中的事在她的嘴里似乎已经成了既定事实,陶湘对此嗤之以鼻。
  秦丽听到这话瞪大了眼:“什么叫让我回去,你可管不了我,我是奉了命令来的……”
  “滴……”冗长的气鸣声从不远处响起。
  恰逢列车进站,陶湘再不理她,抓紧了布包与行李箱准备上火车。
  落了下乘的秦丽难以置信地铁青着脸,肚子里灌了一包气无处发泄,打定主意自己这一路上绝对不要再搭理陶湘,反正陶家的地址她有,到时候根本用不着陶湘指路。
  就此,两人一前一后随着人群面不和心不和地上了火车。
  同陶湘预想中的一样,车厢里被之前同一批等火车的爷婶们挤得满满当当,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买了便宜站票的也一齐往车厢里涌,木桶和板扎是他们的必备,放眼望去走道里都乱糟糟摆满了,叫人连路都不好走。
  陶湘的火车票自然是坐票,只是她第一次待底层人民所在的车厢,实在是接受不了里边良莠不齐的氛围,更何况可能是与秦丽一同坐着,硬挺挺熬上两天。
  因此陶湘连位子都没去寻,直接找了检票的列车员要求买张卧铺。
  比起五毛钱的站票,两块五的坐票,卧铺可就贵了,足足要十块钱,除了走公差的领导,几乎没什么人能买得起,也舍不得买。
  但里边环境确实清静,一个侧间里摆着两张床,床上的被褥枕头雪白干净,甚至还带毛巾茶杯,陶湘只看了一眼就利索地付钱决定要了。
  这节骨眼上,省钱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养足精神好面对回陶家后发生的事。
  陶湘略感满意与疲惫地在卧铺间安顿了下来,决定未来的两天两夜都躺在床上休息,哪都不去,将那十块钱歇回本来。
  不得不说,高昂的卧铺钱花得还是有值得的地方。
  比如列车员很快拎来了一个灌满热水的热水瓶特供陶湘取用,又比如每逢饭点还可以去餐厅车厢凭卧铺票免费吃一餐饭,不用像其他车厢里的人自己准备吃食,想喝水也只能趁靠站时自己去打,如此看来简直划算极了。
  由于上火车的时间晚,陶湘才将自己的东西都安放齐整没多久,就到了中午饭时,列车员同志特意过来通知去餐厅吃饭。
  本着节约一点是一点的小农思想,她将装满早上屯民们所送吃食的布裹放进空间保鲜,关上卧铺车厢的门,跟着列车员去了。
  而与此同时,秦丽同志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她的位置与陶湘相连,只是身边此时坐着的是个陌生人,再放眼望去,整个车厢都没有对方的影子,甚至去接连几个车厢都晃悠了下,依旧没有看见陶湘。
  别是逃跑了吧?
  秦丽担忧自己的任务无法完成,忧心忡忡地回到座位上,然而转眼间便见原本空置的位子已经被一个抱小孩的妇女给坐上了,自己安放在座位上的背包此刻却成了垫脚砖丢在底下,被那娃娃有一脚没一脚踩着,让人看着要多生气有多生气。
  “大婶,这是我的座位,麻烦让让。”秦丽按捺着脾气,面上就不大好看,语气也冲。
  这引起了边上妇女同伴们的不满。
  “俺说你这同志怎么回事?人抱着个小孩坐一下咋了?”
  “就是哈,这小姑娘脾气咋这么坏捏?”
  “……”
  秦丽闻言气恼至极:“这可是我的位置,把我包丢地上自己坐着还有理了?”
  “那你人都走了,还不兴叫人坐坐?”
  “是嘿,什么大不了的事……”
  眼看场面越闹越大,本就理亏的妇女嘀嘀咕咕索性抱着小孩起身:“得得得,俺们走还不成……”
  秦丽已被周围人说得眼眶含泪,她可是文艺团里有编制的新生骨干,身份说出去要多体面有多体面,哪曾受过这等委屈。
  她捡起包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硬座上,心里又气又难过,抹着泪开始后悔接了这趟混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