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礼顿时不说话了,心情复杂。
里奥是昂着脑袋看梁思礼朝钟亦过去,才对身边两位前辈请教:“为什么求不来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们也看出里奥是个白纸心性了,确实跟季皓川那个小跳蚤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家里有个要他教的儿子,刘光辉对里奥总是格外耐心些,解释道:“你哥跟钟亦在一起以后得退休,那钟亦跟你哥在一起,没退休,也离退休不远了。”
同一个水平线的,就没见过这么拼的,钟亦确实是该休息休息了。
这几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风光一片,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徐徐夏风吹着很舒服。
钟亦躺在地上玩手机玩的好好的,梁思礼非往他边上凑,烦得钟亦扬手就把人搡得一屁股坐到了毛毯外,没好气道:“一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挤什么挤。”
钟亦横着手机也不知道是在干吗,说话时一双眼都还盯在屏幕上戳个不停。
梁思礼简直委屈巴巴,那边丁润年不要他,这边钟亦也不要他,好在他脸皮厚,硬挤还是被他挤上去了,就扒拉在钟亦旁边看:“你在干吗啊,一天到晚抱着手机。”
按说处理文件、聊天那都是竖着屏幕的,横屏只能是……
“玩游戏啊。”钟亦说着就往自己地里种了个豌豆,“以前是我狭隘了,不该嫌姜铎铎,这游戏其实真的还可以。”
丝巾和萨沙都被张行止带走了,那就是既没有遮印子的东西,也没有需要他花心思遮的人,钟亦索性露着也就露着了,就当是一起放出晒晒太阳。
看着眼前忙着往地里种东西的人,梁思礼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他就从来没见过钟亦玩手机游戏。
梁思礼猛然拔高音量:“这是植、钟亦你在玩植物大战僵尸吗???”
吓得钟亦手一抖,差点把坚果种歪,张嘴便用更大的音量怼了回去:“你一双眼睛当装饰的吗!看都看到了还问那么大声干什么!”
“那我不就是、不就是表达一下我的震惊嘛……”梁思礼被吼的立马老实了,问道,“你先前在房间里不出来,也是在玩这个?”
“嗯,昨天下午下的,到现在已经打通三个世界了。”一句话的工夫,钟亦的植物又被吃掉了,恼的他不行。
结果梁思礼那个嘴欠的一点不懂观棋不语,就非要说:“你快死了钟亦,僵尸要吃你脑子了,快种坚果啊。”
“你见着传送带上给我送坚果了?”
“那说明你前期战略安排不合理。”
“就你合理。”
“你说你怎么这么经不起批、哎说你两句你怎么还直接退了?还没战斗到最……”梁思礼说着说着就在钟亦的瞪视下闭嘴了。
钟亦就差没戳着他的鼻子骂人了,强压怒火道:“想玩自己去下,别搁我这叭叭,明白?”
梁思礼自然眨着眼小鸡啄米式点头,结果他才安静没一会就又忍不住了,不怪他上赶着找打,主要钟亦现在干的事就很不正常!
梁思礼难以置信道:“你连尊严都不要了吗钟亦?你竟然给植物大战僵尸充钱???”
钟亦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打完了买战术黄瓜的指纹,冷声道:“我充你钱了?怎么就不要尊严了,我上网查攻略了,这一关不用黄瓜就是过不去。”
梁思礼真是感觉天都要塌了,震撼道:“你玩这种东西还查攻略???”
“哎我本来心情挺好,怎么一跟你讲话火气就这么大呢,你就没事做了?”钟亦“啪”一下就把手机摁下了,扭头瞪向人的眼里全是暴躁,“好好的躺椅不睡,干吗偏跟我这挤着?还挡我太阳!”
“不是,我在你边上怎么就挡太阳了,那我还不是怕你有啥事吗,结果现在看着感觉还挺好?”见人终于正眼看自己,梁思礼赶紧侧身曲肘撑起了脑袋。
钟亦睨他:“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能有什么事。”
两人身下的毛毯到底是小,面对面时挨得近,钟亦一个近视都要能数梁思礼睫毛了,立马嫌弃地往边上挪了好几下。
梁思礼捂着胸口故作受伤道:“我连澡都帮你洗过了,离近一点怎么了。”
这回钟亦就更干脆了,直接转了个身,拿后脑勺对人:“滚。”
梁思礼:“…………”
梁思礼选择退而求其次:“我滚,但滚之前总得让我确保一下我自己口袋里银子的安全吧。”
钟亦就知道这人又是来说这事的,背着身子就把传送带那把又重新开了一局,根本不看他。
梁思礼看不到钟亦的表情,就只能自己顺着自己往下说:“你要是想走,我们现在等张行止和萨沙回来了就撤,及时止损,亏得也不算多。”
“或者华安那边已经开始着手改备选剧本了,把上山的部分去掉,也不是就彻底没法儿拍了。”
“肖长是上去了没下来,那就让肖晓天干脆连上都不要上好了,让那座山永远成为观众心里的山,这个打法也很不错啊。”
钟亦就给了梁思礼两个字:“放屁。”
梁思礼却一点不丧气,反而来劲了,道:“不是放屁,真的,你听我说啊,我认认真真看过剧本了。”
剧本里,肖晓天小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球,不良嗜好一大堆,散漫惯了,他那穷姨妈又是个喜欢讽刺人的个性,每次一撞上肖晓天有什么不合她心意的,就总喜欢把他爸当年的传奇事迹说给他听,夸他爸这有本事,那有本事。
这让本就对他爸相当有抵触情绪的孩子更不耐烦了,到后来干脆一听人提就摔东西,脾气横的不行。
在他眼里,他和他妈妈本来完全可以离开贫民窟,换一个地方生活,但他妈就跟失心疯了一样,好像每天不看一眼他爸上去的那座山日子就过不下去,偏要守着那片海滩,就连最后病逝,都是因为贫民窟条件太差,请不到医生,拖出来的——救护车知道他们这片的人付不起账单,从来不会进来救人。
等十岁的肖晓天好不容易从家里跑了好几公里路,去市区一个小诊所找来一个愿意出诊的医生,他妈已经躺在床上没了生息,手里握着的,还是他那个爸爸留下来的护身符,其实就是一串石头项链。
他妈生前就总拿着这串破项链哭,说都怪她当时任性,为了证明他爸爱她,非把这个要过来,不然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
梁思礼:“肖晓天很讨厌他爸,后来因为他姨妈总提他爸,不还终于受不了翻脸离家出走了吗。”
负气出走的肖晓天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没办法,他经一个瘸子的介绍,找到了他们当地一家收视频的公司,要拍那种特别惊险刺激的跑酷视频,难度越高报价越高,说外面这种视频很容易赚流量,他们当地不少人都干过,尤其是贫民窟那边。
他们每天为了抢一点东西就可以追打好几条街,久而久之,“飞檐走壁”就成了保命手段,肖晓天以前也听说过一点,说白了就是卖命挣钱。
这些在肖晓天眼里都无所谓,他在意的点是这根本就是他爸当年干的事,听说他爸当初怎么都要上那座山,就是因为有人在他身上压了赞助。
但让肖晓天无法拒绝的又是这家公司除了收视频,还正好空出了一个位置,可以签人——只要每个月完成他要求的视频数,就能包吃包喝包住。
虽然给他空出这个位置的人现在正举着拐杖,但这些全是他那时候最缺的。
他连十六岁都没满,为数不多几个招童工的地方,也因为他姨妈为了找他回去给农场干活每天闹事回不去了。
所以为了活下去,肖晓天就是再抵触也得干。
“然后一系列的戏剧冲突,肖晓天深入接触极限运动以后,发现这事其实跟他想的不一样,他还很有天分,不仅事业干的挺好,还有了一帮朋友,这不就真香了吗。”
这段转变,梁思礼说起来只有短短几句,却在影片里占了绝大部分篇幅,是主角人格“苏醒”的重要构成。
肖晓天在一次又一次的试炼和摸打滚爬里,感受到了极限运动真正的魅力,收获了一切他以前不曾拥有的朋友、爱人、财富,甚至是成就,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父亲的误解,也开始无法抑制地和很多同行一样,在夜深人静之时仰望那座巍然不动的圣山。
像是某种逃脱不开的命运,总想上去看看。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也陷入了跟他爸“相同”的境地——他的老板找到他,说想让他拍一次登小圣山的视频,开出的价格足够他顺利迎娶自己的未婚妻,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梁思礼还在激情演讲:“那说白了,肖晓天就跟肖长当年一模一样啊。”
唯一的区别只在,肖晓天的阿尔尼迈女朋友因为家里长辈贪得无厌,看中了肖晓天的身价和名气,坚持要他拿出一大笔天价保证金才肯放两人结婚。
保证金是阿尔尼迈当地一种民俗,类似彩礼,和很多地方一样,他们坚信,得不到家人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但他女朋友一听说他要去登山,立马就受不了了,鼓起勇气跟肖晓天提了私奔,说他们换一个地方生活,甚至可以陪肖晓天回他一直很想去看看的中国,只求他不要去。
酬金在这放着,前前后后那么多人上去,却从没有人成功下来过,真的太危险了。
“你看其实也不是非要上去,为了爱情退步也很棒棒啊,肖晓天后来虽然理解他爸了,但因为他妈,心里总还跟肖长赌着一口气,现在做出跟他爸不一样的选择其实也算是一种证明嘛,疼老婆的男人谁能不……”
梁思礼“爱”字还没说完,就被钟亦转身望过来的眼神冻到嗓子眼里出不来了。
钟亦冷眼看人道:“还说不是放屁,既然认认真真把剧本看完了,就说点人话。”
肖晓天就像是跟他爸较劲,坚决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姑娘有跟他妈当年一样的遭遇,所以他对自己女朋友很好,甚至已经计划好了结婚以后就转行,换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
现在只要上了这座山,干完最后一票,酬劳不仅能让他风风光光迎娶自己心爱的姑娘,还能了却执念,去他爸去过的地方看看。
天知道他有多想挺直腰板从山上走下来,告诉所有人他就是比他爸强。
梁思礼还在试图说服:“怎么就不是人话了,第一部 是上去了没下来,第二部是执念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要不说世界名著一大半都是悲剧呢,遗憾才最美啊,那肖晓天就是很喜欢他女朋友,为了爱情退让一下自己的理想,也算一段佳话嘛。”
梁思礼含在嘴里,就差没说一句“跟你和张行止一样”了。
但钟亦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脚边人,丝毫不客气就戳穿了他的心思,凉飕飕道:“这一退让,退让的只是理想吗?肖晓天就不是会退的人,他跟我,跟张行止,都不一样,完全是两码事。”
在钟亦心里,肖晓天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能仗着自己能操控他的人生,就逼着他干本不是他想干的事。
很不负责,也很冒犯。
钟亦在专业上的讲究,梁思礼从十年前看到他敢为这些纸片人,跟一屋级别比他高的人拍桌子时就知道,赶紧跟着起身缓声安抚:“但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
如果不是张行止跟你的关系摆在这,也不至于动改备选剧本的心思。
钟亦作为总制片,这前后的关系肯定比他一个草包清楚,但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窝火,更难接受。
“反正我不同意改。”钟亦回绝得斩钉截铁,“要么不拍,要么就拍出它最原本的样子。”
肖晓天就算再不想让自己女朋友步他妈的后尘,也还是会上去,这是他这个人物内核就既定好的东西,决定了他能从贫民窟那种地方走上事业巅峰,就同样决定了这是他的尊严和底线。
所谓“逻辑美学”,哪那么神秘,颠来倒去不过也就这点东西。
局面僵持了下来,两人相视无言。
饶是梁思礼对现在的状况早有心理准备,临到头了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还在躺椅上看戏的丁润年深深嘬了一口手里的烟,对刘光辉道:“预料之内。”
“就是这个味啊。”刘光辉反倒乐了,道,“咱小钟要不是这个味,怎么可能站到今天的位置。”
梁思礼只能是换一种办法,道:“你先给我透个底行吗,你到底怎么想的,关于张行止。”
这个时候了,也没有绕弯子的意义了。
钟亦也冷静下来了,而且冷静的可怕:“早就由不得我怎么想了,反正把钱准备好,要真黄了,亏多少,我还你多少,还缺,我就跟立博签卖身契,你给我走个后门,以后分期慢慢还。”
梁思礼人都傻了,是真没想到钟亦会玩的这么大,这么认真。
他哽了好半晌也只说出一句:“不行,万一以后我的位置被我哥他们撬了怎么办……”
那不就成了钟亦给他哥卖命了吗。
但钟亦只说:“那就不要被他们撬。”
说完就扭身走了。
梁思礼一个人站在阳光灿烂里宕机了好几秒,才骤然反应过来要追人。
钟亦一双腿本来就长,走起路来步子迈的又大又快,梁思礼一个晃神的工夫,人就已经走出草场了。
“不是,差点被你绕进去了,要是真折了,肯定不会让你还啊。”说着,梁思礼现在就是追上钟亦了,也不敢动手拦,只能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屁股后面叨叨。
“既然决定了要做《美学 2》,这就是立博该担的风险,任何一个盘子都是风险投资,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把所有风险全担了。”
“换句话说,因为你在,这个盘子规避的风险,远大于它原本的风险,如果真出了问题,也是我个人决策上的失误,毕竟最开始点头同意你动的,还是我。”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梁思礼已经跟着钟亦一路从楼下上到他房间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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