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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包有压岁和压祟之分,没分的,却是对小辈和长辈的心意。
  因着金堂三个的活跃,这个年从头到尾,都是笑着过的。就连原本没喝多少的李恪与谢父,也被这氛围熏得有些醉了。
  等到各自回房,李恪还同谢斓道,这是他从到颍州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
  没过年前,总盼着过年,等除夕过后,日子却奔跑着一路向前,等反应过来时,腊梅香味还没散尽,却已经是冰雪消融,柳树吐新芽了。
  “少爷,这都春天了,总在屋里呆着也不好,不如出去走走?”青梅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炭盆,有些头疼,从前在京中,金堂朋友多,今日这个请,明日那个邀的,从没他嫌冷不肯出门的时候。
  “春捂秋冻,这种时候,可千万别出门,若是受了寒气,可不得了,”金堂振振有词道,“等柳叶儿再多长几日,桃花开时就能出门踏春了。”
  桃花开?那起码得三月了,如今才刚要进二月呢。
  青梅无法,只得道:“等再过上几日,便该回河下村去上课了,少爷您如今都不出门,到那时,学堂没有炭盆,冻得厉害,您又要如何是好?”
  “没关系,”金堂道,“我自个儿带手炉,让墨书跟着去,帮我添碳。”
  见金堂事事都想好了,青梅也没了法子,只好又去清点,看看还存了多少银丝碳,还够不够用到三月。
  青梅这边前脚出门,玉书后脚就进来传消息了:“王爷那边各位大人、门客已经走了,少爷您可要现在过去?”
  金堂看了一眼自鸣钟,觉得时辰还早,才道:“去吧。”
  说着,金堂又用下巴示意桌角上放着的一叠纸,道:“把我的课业带上,要是姐夫有空,请他帮我看一看。”
  玉书赶忙应是,一面服侍金堂起身,换了外裳,一面又叫人给青梅传信说了此事,随后才跟着金堂出门。
  金堂一直呆在屋里,不大受得住外头天气,才出门,就被冷风刮得缩了缩脖子。
  好不容易走到李恪书房,赶紧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李恪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金堂来了,除了他,旁人是再没这么大的胆子的。
  “你这是什么打扮?”李恪瞧见金堂手里的小手炉,忍不住道,“等这几日过了,你早些起床,趁早习惯这天气。”
  “啊?”金堂面上显出几分为难,道,“姐夫我起不来。”
  李恪也没说什么责骂的话,只问:“这是几月了?”
  金堂有些不明所以,乖乖答道:“还没出正月,不过后日便是二月初一了。”
  李恪点了点头,又问:“你常说潘先生许你参加童试,那童试的第一场是在几月?”
  “二月。”
  金堂等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答了什么之后,当即就苦了脸色。
  去岁秋闱时,他跟着姐夫去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会儿正赶上化雪,只盼过几日县试时冰雪化尽,阳光和煦。不然,他若真去考,只怕还真要吃尽苦头。
  若说今次不去,金堂是不乐意的。二月县试过后,便是四月的府试,转年三月便是三年两次的院试。过了县试和府试,只能称为童生,只有过了院试,才能叫做秀才。
  错过今年,再等到明年考试,金堂势必要错过院试,中间再等两年,他可不想这么干耗着。
  李恪见金堂想明白了,便道:“明儿一早,到校场来,我亲自教你。今年的县试在二月下旬,你底子本就不错,稍稍练练,也该捡得起来。”
  “若不成呢?”金堂问。
  “若是不成?”李恪伸出手指,点了点金堂的额头,“那你今年就别去考了,考场是什么模样,岳父比我清楚,总不能明知道你不适应,还送你去送死吧。”
  古时便有皇帝高寿,却被风寒夺了性命的事,这还是帝王之家,面对病魔都如此无能为力,更不用说平民百姓。
  金堂虽不是普通平民之家,可谁也不敢和病魔赌啊。所以这送死二字,李恪还真没用错地方。
  金堂自己也知道利害,故而次日一早,便在青梅惊讶的视线中起身,穿了一身短打,乖乖去了校场。
  离了手炉的头一日,金堂还不适应得很,接连七日后,金堂便又能穿着一件夹衣到处跑,还嫌热得慌了。
  见金堂确实已经适应,李恪才放了金堂回河下村找潘先生学习,而他自己,却是寻人帮着金堂去安排考试前的其他事宜,比如寻与金堂具结和互结的人选。
  幸而谢父祖籍便在涂州,又有张大学士已经回乡,想要寻这么几个合适的人,是不难的。
  金堂也就在河下村呆了六七日,便被李恪派人接去了涂州,说是叫金堂先去熟悉熟悉环境与天气,免得到时候车马劳顿去了涂州,却因水土不服没能去考,就不好了。
  金堂下了马车,就看见了早一步过来的谢父和徐氏,忙告状道:“涂州还是我祖籍呢,姐夫这话说的,我若在祖地还能水土不服,那也不必回来了。”
  谢父见他说的不像话,拿着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才道:“你姐夫也是为了你好,你还真当自己祖籍涂州,就当真不会水土不服了?你出生八载,如今也才头回进涂州而已。”
  金堂摸了摸被敲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却没敢还嘴,姐夫对他那么好,的确是他不该胡乱说话。
  等进了屋里,金堂见各处布置都有些老旧,却并没换上新的,不由问道:“娘,这些画都是仿作,还有不少疏漏,怎么不换了去?”
  “这些东西在这儿搁了几十年了,也懒得动它了,”徐氏眼中透着几分怀念,显然这些画上,都有不少故事。
  金堂沉下心去看,很容易发现了这些画运笔的共通之处,显然,这些画是出自一人之手。
  不过,这样的手法怎么有些眼熟……
  “娘,这些是爹画的?”金堂瞧见徐氏面上笑意,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金堂没再看画,既然是出自亲爹之手,那就别想着要换了,除非是这宅院重新翻修重装,不然处处都是爹娘的回忆,桩桩件件都是无价之宝。
  等领着金堂四处走了一遍,怀念够了,徐氏才带着金堂回到小花厅。此时谢父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坐在屋里饮茶了。
  “方才九弟送了信来,说他午后便来,”谢父摇了摇头道,“这小子,还是从前那个急脾气。”
  这个九弟是徐氏嫡亲的弟弟,因家中行九,人送诨号徐九,从小不爱读书,酷爱经商。一把年纪了,还总爱跟着商队天南地北的去玩。他媳妇不拦着他不说,还总带着孩子和他一道往外走。
  得亏是上头老夫人早早过世,没人管束得了他们,不然,只怕又是一桩烂账。
  徐氏许久不见弟弟弟妹,心里也很是惊喜,道:“早先咱们到了颍州,就给他送了信,可惜那会儿他并不在涂州,咱们便也没想着先回来。想不到如今陪着金堂来考试,倒正巧赶上了。”
  “娘,”金堂凑过来道,“我是不是福星?”
  “是是是,”徐氏笑着摸了摸金堂的头,道,“金堂可还记得你小舅舅,他小时候可是给你送了根金笤帚来的。”
  “就是那个叫娘你尽管揍我,说金笤帚打不断的那个舅舅?”金堂转头离了徐氏身边,跑去挨着谢父坐下,小声道,“舅舅也不早些送信来,要早知道了,我先回去看看姐夫他们再来。”
  谢父听见金堂这话,连茶盏都盖不住他的笑。
  “九弟打小就是孩子王,这还是头回被嫌弃吧,”谢父索性搁下茶盏,把金堂抱进怀里。
  “谁叫他当初突发奇想,给金堂送了把金笤帚,还那么逗他呢?”徐氏摇了摇头,又同金堂道,“你小舅舅喜欢你着呢,从前那都是逗着你玩的。”
  “喜欢我送我笤帚?”金堂不信。
  徐氏笑道:“都说外甥似舅,你和他,行为举止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要是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去?”
  “那不能够,”金堂心里起了好奇心,却还嘴硬道,“我又不会去经商,怎么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是没你姐夫管着,还真说不准,”谢父道,“你自个儿想想,你读书这事儿,是谁教的?”
  当然是姐夫,金堂在心里道。
  谢父和徐氏这么一说,金堂对这个小舅舅的好奇心算是彻底起来了。这会儿他也不想着该怎么躲开,只一心想着中午怎么不快点到,等用过饭后,舅舅就该来了。
  要么说当初徐氏生金堂,在京中引起了热议,却没在谢家掀起太大波澜,实是因为有先例的。
  徐氏这弟弟,就是个老来子。当初徐氏十几岁,都定亲了,这个弟弟才落地,若算上徐氏前头的哥哥,这头尾的年龄差距,堪比金堂和他大哥。
  因徐氏母亲精力不济,徐氏带了他好几年,所以这个弟弟也格外亲近徐氏这个姐姐。
  要说当初送笤帚,其实还有几分徐氏的原因在里头。
  徐氏四十多才生了金堂,等金堂落地,她身体亏损得厉害,养了两年才好,小舅舅因着这个,才总看金堂不大顺眼,送了那么一件东西。
  而真要说喜欢,金堂和舅舅并没相处多少时候,反倒是几位兄姐和他年纪相仿,更亲近些。
  等用过午饭,金堂才在书房坐下,就被通知说是舅老爷来了,便又赶忙从书房起身去见。
  还没等靠近小花厅,金堂就听见里头传出陌生男声的抱怨。
  “我看老大他们也孝顺,怎么姐姐你们偏偏跟了最小的,他如今还得靠你们养呢,等到能奉养得起你们时,你们都多大了?”
  这个必定是小舅舅了,金堂心想,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外甥似舅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和这个舅舅,估计八字不合。
  金堂端着姿态进门,发现陌生的人只上首的一名男子,下意识端起李恪常用的笑脸,上前请安:“这位就是九舅舅吧,侄儿谢闲,见过九舅舅。”
  徐氏一听,就知道方才得话被金堂听去了,忙叫了他近前,道:“这孩子你从前见过的,我们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做金堂,家里人都这么喊他。”
  “娘,我都长大了,可不能总喊我的乳名了,”金堂说了这么一句,又扭头对徐九道,“方才我在外头时,听见九舅舅说我养不起爹娘?”
  金堂不等徐九说话,就道:“侄儿虽然年纪小,暂时也没什么才干,但是银钱这东西,却是不缺的。别说是给爹娘养老送终,便是每日我爹娘吞金咽玉,我也养得起。”
  “金堂,”谢父喊了他一声。
  金堂脸色不变,道:“爹喊我有事儿?”
  徐九这才寻着插话的机会,同徐氏道:“这孩子脾气大,老大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
  “金堂平日一贯听话得很,”徐氏招了金堂近前,拉了他一同坐下,道,“好好和你舅舅说话。”
  “我好好说了啊,”金堂不服气道,“我进门就先行了礼,说话也是有理有据,怎么就没好好说话了。”
  谢父见状,摇了摇头,同板着脸的徐九道:“你别看他年纪小,身家说不定你这个跑了大半辈子商的人都丰厚。”
  “这怎么可能,”徐九不信。
  金堂再想开口,却被徐氏轻轻搭在肩上的手压的没了脾气。
  方才就说了那么一通,此时再说,就是给娘没脸了。
  到底是娘亲近的弟弟,争这么多没意思,若谈不到一块儿,以后再不来往就是。
  谢父见徐九不信,也没举什么例子,他可没有把自己儿子的身家往外卖的习惯,就算对方是小舅子也不成。
  谢父没再提,只和徐九又说起涂州多年变化。
  “这么多年没再回过涂州,我和夫人都快不记得路往哪边走了。”
  “涂州这些年是变了不少,”徐九也只当是忘了方才的事,一心同谢父和徐氏说话,偏生又故意忽略金堂。
  金堂全然没感受到徐九的冷落,反正这是他家,他是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何况,他虽端坐一旁,心里却在暗自琢磨姐夫和潘先生给他改的文章,要如何换典、用典,才能真正恰如其分。
  等金堂又坐了一会儿,徐氏忍不住开口道:“过几日金堂便要参加县试,先回去看书吧。”
  徐九闻言正要开口,被徐氏冷冷扫了一眼,顿时闭了嘴,再不敢说一句。
  金堂虽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受冷落,可要是能早些离开,不必继续浪费光阴,也还不错,当下告别出门,往自己屋里去了。
  “说吧,”等金堂走了,徐氏一拍桌子,心里的怒气这才毫无顾忌的发了出来,“老大老二那两个逆子给你告了什么黑状,值得你这样对金堂?”
  “他们远在京城,能给我告什么状,”徐九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徐氏。
  “我看金堂说的还真没错,”徐氏冷笑道,“什么外甥似舅,都是假的,他和你可半点不像。”
  “可不是吗,”谢父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适时道,“要说有钱,九弟不如金堂,要说生的好看,九弟不如金堂,要说脑子,九弟也还是不如金堂,这样算来,可当真是没一处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