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淼试着织了两排,基本能上手了,虽然动作远没有阮娟那么细巧好看。
“对,这样一直重复就行了,”阮娟叮嘱道,“用力尽量均匀一点,不然松紧不一样。”
这时候苏淼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把毛线放下:“糟了,程驰下课了……”
“喂?你等我一下下,五分钟,马上来!”
苏淼挂了电话,七手八脚把毛线塞进书包里,一边跟阮娟道别,取了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往校门口赶。
回到家,苏淼进了房间关上门,偷偷从书包里掏出针和毛线,刚才走的时候太匆忙,线从针上脱了下来,苏淼索性拆了从头开始,还没织上一排,她妈来敲门了:“淼淼!饭好了!”
苏淼连忙把罪证往抽屉里一塞,顾招娣推门进来,狐疑道:“你在干嘛?”
苏淼服了她妈的第六感:“没干什么……来了来了。”
家里是没法织了,她妈时不时要来查查岗,再来两次她得心梗。去学校织吧,同学肯定要问东问西,何况她周围还有金丝猴那败类。
苏淼一边扒饭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最后还是决定去楼上织。
吃完饭,她拉开抽屉取出作案工具,鬼鬼祟祟地塞进书包里,然后上楼找程驰“做作业”去了。
经过上次拖鞋那次教训,保姆张阿姨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苏淼晦气,她藏起来的那些杯子、碗筷、毛巾也一样样回到了原位。
就是只要程驰不在场,她说话的语气就怪怪的。
“小驰在跟他妈妈打电话,你等一等吧。”张阿姨抬着她锅铲似的下巴,用上翻的鼻孔对着人。
苏淼走到饮水机旁,拿起自己的薄荷绿陶瓷杯,用开水烫了烫。
张阿姨从她进屋就不错眼地盯着她:“这杯子我都洗干净的。”
苏淼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哦。”
她接了杯温水做到沙发上,随手翻了翻程驰放在茶几上的大师作品集,又放了回去。
张阿姨赶紧上前把书重新摆好,和茶几边线平行,笑了笑,解释道:“小驰不喜欢别人弄乱他东西。”
苏淼还没来得及回答,程驰从房间走了出来,用手捂住手机话筒,对张阿姨道:“苏淼不是别人。”
张阿姨在程驰面前不敢抖威风,讪笑道:“好,好,小苏同学你别见我气。”
苏淼笑了笑没说什么,毕竟是程驰的远亲。
程驰一边打电话一边招呼她进房间,关上门,又讲了十来分钟电话。
说是讲电话,其实他基本上没出声,隔好久“嗯”一声算作回答。
挂了电话他开口第一句话就吓了苏淼一跳:“我爸妈要离婚了。”
苏淼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驰摆摆手:“我没事,他们现在这样跟离婚也没什么差别,看他们在我眼前演戏也挺累的。”
苏淼看他一脸平静,确实不像难过的样子,反而显得很轻松。
“我妈刚打电话问我想跟谁。”程驰道。
“那你……”
“跟我妈吧,我爸……还是跟我妈吧,”程驰垂下眼睛,睫毛投下羽毛一样的影子,看起来莫名有点伤感,他的语气却是轻快的,“其实无所谓,反正快满十八岁了,不过我妈不太会干涉我,这样好一点。”
在离婚官司里,这么大的孩子自己能决定跟哪一方。
“协议离婚吗?”苏淼问道。
程驰摇摇头:“估计要起诉,他们财产分割太麻烦,要不是因为这个早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程驰爸妈关系不太好,苏淼一直以为他们是因为不想影响程驰高考才维持现状的,不成想是因为经济原因。
她望着程驰在灯光下微微朦胧的侧影,心里很难受:“那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要离呢?”
“最近有个德国的私人美术馆有意向一次性向画廊买我妈十几件作品,已经谈得挺深入了,如果成交就是很大一笔钱,”程驰扯了扯嘴角,“她说是因为我爸出轨,但是他从我小学就开始出轨了,我猜主要因为这个。”
苏淼听完五味杂陈,只觉得无话可说。
“我妈打算离婚以后定居欧洲,可能是南法,她让我跟她一起去,她和巴黎美术学院的教授关系不错,可以帮我推荐。”
苏淼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程驰看见她嘴唇轻轻哆嗦,立即后悔自己犯贱逗她:“我当然不去,三水,我哪里也不去。”
苏淼绷紧的肩背一瞬间松了下来,用力吸了口气,重重地捶了他一下:“我靠程铁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你!连我都敢耍了!”
程驰一个劲道歉,苏淼不肯理他了,从包里拿出毛线,一边听voa一边埋头织起来。
“三水姐姐,这是在织什么啊?”程驰戳了戳毛线球。
“滚!”苏淼把他手拍开。
程驰识趣地闭上嘴,安安静静在一旁看她磕磕绊绊地织了三四行:“是围巾吗?”
“关你什么事!”苏淼白了他一眼,“毛内裤!”
“那个结构太复杂,你才织不来。”程驰说着又要伸手来摸。
苏淼拎着他的手往旁边一甩:“别闹,我要织错了……给冯嘉嘉的,她不是快生日了嘛,自己diy个礼物又显得情深意重又省钱。”
程驰立即把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一边翻书一边翻脸:“苏三水同学,你考上清华北大了吗?还有闲工夫做这种无聊的事,是不是嫌程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少?”
“班里女生都在织咯,”苏淼不以为然,“很快的……哎呀你别烦我,又漏了一针。”
苏淼织了一小时,毛内裤初具规模,用尺子量了下,有15厘米,她心满意足地仔细卷好收起来,开始做作业。
接下去的一个多星期,只要一逮着空她就去程驰家织围巾。
程驰起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酸话,见苏淼无动于衷,就改变策略开始哼歌。
“你哼的什么曲子呀?”苏淼抬起头,“还怪好听的。”
程驰一本正经答道:“一首八零年代的市井小调,我觉得怪应景的。”
苏淼抿嘴笑了笑不说话,跟着一起哼。
程驰探头看了看她脚边藤筐里织好的部分:“啧,这么长,长颈鹿都嫌长。”
苏淼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纯灰色太单调了,”程驰从筐子里捡起那大红大绿的两小团:“这不是挺好嘛,织朵花进去。”
苏淼撩他一眼,嗤笑道:“红配绿赛狗屁。”
“大俗即大雅,相信我的眼光,”程驰比搞传销的还雄辩,“程老师是搞艺术的。”
苏淼捏着毛线比了比:“真的?那好吧,相信你一次。”
绿毛线大约是红毛线的两倍,苏淼自由发挥,织完一条绿的,嵌上一条红的,再织一条绿的,拎起来看看:“还不错嘛,挺有圣诞气氛的。”
剩下一段绿毛线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苏淼想了想,决定在另一头绣上姓名首字母,但是当着程驰的面绣会就穿帮了,她灵机一动,决定绣她自己的。这样一老,每当他围上围巾,一低头就能想起自己,想想就很浪漫啊!
苏淼绣完字母给程驰看:“你觉得怎么样?”
程驰看着“二逼”两个大字绷不住笑出来:“很好很好,三水同学你真是天才。”
苏淼把剩下的一小截线尾仔细用针挑进去,一边挑一边唱起程驰这几天来回哼的曲子:“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你还给傻逼织毛衣。”
一首歌唱完毛线尾巴也藏好了,苏淼把围巾往程驰脖子上一挂:“给你的,大傻逼!惊喜不惊喜?”
第五十章
“真的?”程驰抚了抚柔软的围巾, 露出一种梦游般的表情, 然后目光落到那红绿条纹和字母上,梦游变成了牙疼。
“程铁蛋,你高兴傻啦?”苏淼把围巾一圈圈绕在他脖子上, 围巾很长,把半张脸都遮了起来, 撩起红绿条那端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样, 敢不敢戴出去?”
程驰把围巾往下扒了扒,露出嘴:“呵呵,太小看你程老师了。”
三水同学孝敬的, 就是毛内裤也穿出去,一条围巾不在话下。
程驰顿了顿,突然望着她道:“刚才那首歌你唱错了。”
“啊?没错啊,哪句错了,我听过好多遍呢, ”苏淼纳闷。
“你从头开始唱。”程驰眼睛闪了闪。
“我深深地爱着你……这句?”
“这句没错。”
“你却爱着一个傻逼……这句?”苏淼接着唱。
“这句也没错。”程驰笑成了狐狸眼。
“……到底哪句啊!”苏淼疑心有坑了。
“你接着唱下去, 马上就到了。”
“傻逼却不爱你……”
“停,就这句。”
“傻逼却不爱你……”苏淼又唱了一遍, “没错呀……”
“错了,”程驰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傻逼他爱你,很爱很爱。”
苏淼反应慢了半拍, 心跳停了半拍,然后突然变得又快又乱,像是磕了药的鼓手敲出来的。
她知道程驰也一样,因为他睫毛在发颤,呼吸全乱了。
“你个大傻逼。”苏淼半晌只说出这么一句,说完就笑开了,腮边现出深深的酒窝。
程驰忍不住手贱戳了戳:“你比傻逼还傻逼。”
两个傻逼礼尚往来了两个回合,都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可见谁也没冤枉谁。
“那个……”苏淼率先打破沉默,“两个傻逼在一起该做点啥?”
“……”
程驰倒是有些很富建设性的想法,可惜贼胆不够大,光是想想手心都出汗了。
尤其是苏淼那呆子什么也不懂,有的事只能做不能说,一说出来就不好做了。
程驰挣扎了半天,额头上都快开始冒汗了,终于说出了有生以来最傻逼的一句话:“做作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