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专家这么一查,还真是。
谢书尧带的两个博士,去年都被评为国内一百篇优秀博士论文了,结果今年投递上来的两篇基金都被拒了。
科技部的职员是能看到送审专家的,她们特地去查了一下,看看是哪个专家负责审核包萌和杜岳的基金,很快就查到了,然后她们又去查了那个专家自己名下挂着的基金以及她学生申请的基金……看到结果后,科技部的职员脸上的神经都快抽搐了。
这两位专家应该是那种比较会经营关系与人脉的,他们申请的基金之前都得到了很高的评价,高水准通过,可又被谢书尧给拉下了水,谢书尧的审核意见相当不客气,直接指出创新性不足、论文数据存在造假等问题,最终给出的审核决议都不是‘修改后再审’,而是‘拒绝录用’。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惜了那些无缘无故被卷进来的人,本来都已经把基金给拿到手了,结果又被谢书尧给否决了,白高兴一场。”那位给谢书尧打过电话的职员说。
另外一位职员撇嘴道:“他们可惜吗?看看谢书尧给出的评价,让他们把基金申请下来,那只能算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卡了就卡了,我看谢书尧给出的评审意见,都直接命中痛点,上面不是要严打学术不端么?就从这些申请基金的人身上开始抓吧,苍蝇老虎一把抓,抓到多少算多少。”
两天后,科技部和教育部联手清查学术不端的相关文件正式下发,以医学界和药学界为中心的大地震轰然降临至学术圈。
不知道多少篇硕士、博士论文被撤稿,相关的责任导师被停职彻查……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很多学者都是懵逼的。
京大医学部的孙主任看着这乱象,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可能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这场波及数万学者的学术圈大地震的源头在谢书尧身上,若是深究原因的话,其实可以说的更具体一些,原因是谢书尧带的两个博士后遭受了不公平待遇。
这种感觉很怪。
大概就是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有人仗着自己资历老,都不敢欺负谢书尧,只是欺负了一下谢书尧的‘小徒弟’,往谢书尧小徒弟的饭碗里夹了只苍蝇,谢书尧就直接把饭桌给掀了。
你恶心到我,所有人就都别想吃饭!
孙主任捧着保温杯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他把保温杯撂在桌子上,从柜子里翻出一沓文件来,拔腿就跑。
“小谢啊,你要是遇到咱们京大医学部的基金啊、论文啊,你可千万千万要手下留情!如果能在论文中解决的问题,就千万别把一整个团队都迁怒了,行不?”孙主任眼巴巴地看着谢书尧。
谢书尧依旧在盯着基金系统中的那些基金本子死磕,“标准就在那儿放着,只要达标的,我肯定不会卡,如果是创新性不足这种,我给留的都是修改后再审,但要是出现了学术造假这种原则性问题,那就别来和我说,肯定是拒绝录用。”
“您有时间在我这儿磨,不如多在学部里开几次会,强调一下学术坚守和学术道德的问题。好钢放在刀刃上,时间用在正经地方,在我这儿卡了,总比到时候被人揭发了强吧!”
谢书尧把手头的一个基金本子看完,写下‘复核通过’的评语,指着电脑屏幕道:“像这篇基金,创新性并不是很好,但作者的基本功很扎实,当做支撑材料的论据也都是自己写的文章,那些文章我都看过,内容还算充实,也没问题,人家在自己的研究进度上踏踏实实地做一些小修小补的工作,完善自己的成果,这种我绝对不会卡,因为这种成果做出来之后不会出错,不会坑人,也不属于浪费国家的钱。”
“但有些基金要么是假大空,要么就是假,论据是假的,选的支撑材料和自己的研究方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说是自己要进行艾滋的研究,研究现状里扯了一万多字的艾滋病人生存现状以及艾滋病人基数,和研究内容有关系吗?”
瞅到孙主任的脸色不太对,谢书尧翻了个白眼,道,“那个本子就是咱们京大医学部的,丢人不?找关系把那本子拿下来之后,就觉得脸上有光了?学者学者,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的学术成果。”
“那个作者通篇都在写治愈艾滋病多么多么迫在眉睫,然后就想把基金申请下来?治愈艾滋病有多么迫在眉睫,我用得着他说吗?我也知道艾滋病急需要攻克,但写在基金里的内容,应该是你有什么研究基础,打算通过什么样的研究手段,去实现什么样的研究目的,而不是假大空的那一套。”
“你说这种病急需要攻克,我也知道急需要攻克,但凭什么把这个项目给这个人?就凭他看到问题了,脑子里却半点解决问题的想法都没有?”
孙主任黑着脸说,“那个基金是我侄子申请的……”
谢书尧都打算口吐芬芳一次了,听到孙主任这话,她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然后同孙主任说,“那您可得和您侄子说说了,对于学术不端,我是零容忍。”
“他发表在tug的那篇论文,存在数据造假吧,tug的主编因为我就在京大医学部,这才没把那篇稿子送到我手上,要是送到我手里,我直接就给拒了,先把原始数据拿来给我看看,再做一遍重复性实验。”
“胆子真是太大了,您侄子可真是学术唯心主义,他觉得那一套是对的,就拼死拼活地往那一套东西上加筹码,那篇文章我看了,理论上没太大问题,不然的话,早就被推翻了。”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站
孙主任脸上的表情已经挂不住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小谢啊,我们国内就这么一个情况。孙程的那个基金申请书,我是看过的,关系也是我给疏通的,大家都这么搞,我们要是不这么搞,就有点不合群了。影响不到别人,但能影响到自己。”
“怎么就影响不到别人了?垃圾一样的基金申请书都能通过,杜岳和包萌写的那么好的基金申请书通过不了?这还不算影响到了别人?”
“孙主任,您告诉我,合群的意义是什么?合群的意义就是与那些污浊龌龊的下三滥手段同流合污吗?学术是纯粹的,大家应该拿着真本事来较量。如果包萌和杜岳的基金是因为实力不够被卡了下来,我毫无怨言,一句话都不多说。”
“但现在……我就和您说实话吧,他们的这两个基金我也不用国家资助,我走医药高等研究院来资助,我自己掏钱资助,这个项目根本不费多长时间,到时候我会公开表态,这两个项目当初申请基金是被刷掉的!”
谢书尧也懒得再站起来和孙主任说话了,她往椅子上一坐,连看都不再看孙主任。
孙主任相当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问,“小谢,你这么做了,除了给自己多竖几个敌人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我图个自己的爽快!你们仗着自己年龄大,连基本的学术公正都不管了,让这么多垃圾基金上去,真正的基金却被刷了下来,我就是要拿着这些人开刀!科技部如果不管,我就把这件事捅出去,必须曝光这种黑箱操作的行为!”
“我刚回国的时候还纳闷呢,我们国家每年投入到医药研发领域的资金是国外的五倍六倍甚至十倍,但为什么我们国家的特效药、创新疗法就一直拿不出手,是我们国家研究医药的人都蠢吗?”
“现在我明白了,是站出来能拿到项目的人出了问题!这好钢没花在刀刃上,辜负了国家的信任,辜负了人民的信任!人民等着创新疗法去救命,等着特效药去治病,结果呢?一群垃圾一样的研究内容都能评上国自然,我羞与为伍!”
谢书尧气得脸都涨红了。
孙主任盯着谢书尧看了好一会儿,摇着头走了出去,最后留下四个字,“刚过易折。”
这四个字真真正正地刺激到了谢书尧的神经。
如果整个学术圈都是这样的乌烟瘴气,那这样的学术圈还有什么好待的?
谢书尧翻出自己手上的学生名单来,将硕士、博士的培养方案全都看了一遍,勾勾画画地圈了一些,决定让这些学生都提前毕业。
她将硕士、博士都召集起来,道:“我个人因为工作上出现了一些变故,可能会离开京大医学部,你们如果有人有提前毕业的打算,我建议尽快把学位论文写完。”
“我会把你们都转到别的教授名下,放心,教授的人品都是信得过的,你们之后在科研路上遇到问题,也可以随时与我讨论。”
“你们这些在读的博士们,如果有去哈佛做博士后的打算,我可以给你们写介绍信,当然,其它国家的一些高校也可以,只要医药学研究能在国际上排得上名次,我开具的介绍信应该都有用。”
“如果是硕士打算申请国外的博士,读全奖博士可能会很难,但这不是问题,你们可以先挂到医药高等研究院去,读全日制在职博士,我自己掏钱,按照与国家留学基金委同比例的经费来资助你们完成学业。”
“当然,这也是我最赞成大家的一种做法,因为大家凭借本科学位以及手中的成果去申请,都可以申请到这个读书的机会,只不过全奖比较难,但开销问题,我答应替你们解决。”
谢书尧课题组的学员都有点懵,谢书尧让学生们各自回去考虑,三天后给她答复,这三天里,她也要搞一个大事。
实名举报学术圈乱象。
若是不成功,那她恐怕就成为年度笑话了。
谢书尧想不明白的是,科技部的‘盲审’规则究竟有什么意义?孙程写的基金那么烂,因为孙主任给打通了关系,孙程的那个基金都能拿到全a,并且获得了六位专家的一致好评,包萌和杜岳写的基金就算是拿去其它国家申请国家顶级课题,都绝对不成问题,在国内却被pass了?
真相大概就是孙主任说的那样,有人想用这件事给她上眼药,但谢书尧觉得这种行为不是给她上眼药,而是给她上□□。
三天之后,绝大多数人都给了谢书尧反馈。
除去两个硕士打算留在国内读完硕士就工作之外,其他的人都希望跟着谢书尧出去继续干。
谢书尧把这两个硕士转交给顾兆丰教授,顾兆丰教授问她,“小谢,你真要这样做吗?”
谢书尧顿了顿,点头说,“非做不可。”
“可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顾兆丰教授又问。
谢书尧笑了笑,疏出一口气来,“为来路辟清明,为后人谋公平。顾教授,我是最适合做这种事情的人了,因为我不缺那点儿名气,也不缺那点儿钱,我在京大医学部工作,你觉得是因为我缺钱花吗?我缺那点工资吗?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到更多的人。”
顾兆丰教授想了想,脸上的复杂一一褪去,道:“行吧,我支持你。你放心,从你课题组转交过来的学生,我不会区别对待的。”
谢书尧放了心,又给金陵药科大学的李勤校长和徐康院士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说了自己打算辞职的事情。
李勤校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同谢书尧说,“小谢啊,是金陵药科大学对不起你,你的那两个基金本子,是咱们这边的人给卡下来的,我也是最近才听到的消息。”
谢书尧:“……”
“嗯,能用这种龌龊手段的人,手上的科研项目会干净吗?不让我的项目好过,那大家就都别想好过了。”
李勤校长被谢书尧说的一头雾水,他还想再问几句,但谢书尧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谢书尧微博上就挂出了一份长长的文件出来。
《实名举报学术界乱象——以国内医学界、药学界为例》
文件一共有三十多页,里面详细罗列了医学界、药学界的学术造假问题以及暗箱操作问题,很多在学术圈内享有颇高声誉的大牛级教授都被直接拖下了水。
谢书尧爆出来的内容相当令人震撼,最劲爆的是西南医科大的某位学科带头人,在医药学界浸淫三十多年,兢兢业业搞造假,从他的硕士论文开始,就已经是满篇假话假数据了,到他的博士论文,再到他带着的学生……从上到下,沆瀣一气,全部都是造假!
谢书尧是实名举报的,她举报的人也都是直接爆出了名字。
一时间,整个网上都炸了。
孙主任一上午接了将近八十个电话,都是学术圈内的老朋友,这些人打电话来问孙主任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学部疯了?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孙主任看着谢书尧发布的那一条微博,他侄子孙程虽然没有被点名,但孙主任从字里行间还是看到了谢书尧对孙程、以及对他的谴责。
“哎,我也不知道,她就这么胆大啊……”孙主任把谢书尧实名举报的内容都保存了下来,然后赶紧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京大医学部紧急召开会议。
在会议上,孙主任看了一眼那个原本属于谢书尧,但这会儿却空着的位置,他沉声说,“有一件事是可以预料到的,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学术圈内肯定会出现严打的情况,在谢书尧公布的那份名单里,我们京大医学部的某些研究人员也有份儿,建议大家积极自查、自省、自揪、自改。”
那些被谢书尧当成反面事例挂在实名举报书中的研究员险些呕出一口血了,脸色难看的……如丧考妣。
有人不知道谢书尧为什么要这么做,连忙同其它人打听,恰好遇到一个知晓内情的,这件事的原委就被还原了出来。
有人利用暗箱操作的手段,把跟着谢书尧搞研究的杜岳和包萌申请的基金给刷了下来,谢书尧被惹怒,以一己之力直接刷了九成的基金下来,她搞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怒火还没有平息,又将四十米的大刀砍向了那些在暗箱中操作的手。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个原委很快就被抖了出去。
国家科技部、发展改革委、教育部等多部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们声称,对于这种暗箱操作的事情绝对零容忍,会立马成立专门的工作组,对谢书尧实名举报名单中涉及到的人员进行审查,若是证实,绝不姑息!
这把火不仅仅在医学界和药学界烧了起来,其它学术领域也被波及到。
一时间,那些心中有鬼的研究员人人自危,恨不得把谢书尧挫骨扬灰。
而谢书尧本人,她已经向京大医学部和金陵药科大学递交了辞职信,打算休息半个月的时间,然后动身前往哈佛大学,她从科技部承接的十四五项目还没有做完,往后大概是没学生帮助了,所有项目都需要她亲自来做,得再努力一点!
京大医学部批复辞职信的那个领导一见着谢书尧就不断地叹气,最终还是在辞职信上盖了章。
而金陵药科大学,则是李勤校长和徐康院士一同跑到了京城来。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站
徐康院士问谢书尧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辞职?”
谢书尧没想到徐康院士会这么问,她有点诧异,“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不辞职的话,会影响到金陵药科大学的。”
“可你做的没有错啊,既然你没有错,为什么要辞职?我和老李商量过了,你的这个辞职申请,金陵药科大学这边是不会答应的。好好干,安心干,真正应该辞职的是那些搞学术不端的人,你行得正、坐得直,凭什么辞职?难道是你怕他们了?”
谢书尧轻嗤,“我怕他们?他们有什么好怕的?一群科研路上的乌合之众罢了。我只是不想连累金陵药科大学,你们就准了我的辞职申请吧,京大医学部这边已经批准了,我打算去哈佛那边待一阵子。”
徐康院士与李勤校长对视一眼,道:“辞职申请是不会批的,你想去哈佛那边待着,我们无所谓,但你只要打算回国发展,金陵药科大学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
谢书尧摇头苦笑,“我就是不想连累金陵药科大学啊……”
徐康院士对她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什么叫连累?有福同享,有难便应该同当。你做出科研成果的时候,我们疯狂地把金陵药科大学往你身上贴,现在你弄出一点动静来,我们为了自保,就把你给放弃了?想都别想,金陵药科大学不做这种缺德事!”
“再者,我与你的立场是一致的,科学研究就应当严谨一些,对于那些学术不端的人,就应当零容忍。因为他们的学术不端极有可能误导很多人,变成科学研究的绊脚石。小谢,我们都知道这条路会很难走,但金陵药科大学愿意与你站在一起,共同对学术不端说不,你愿意留在金陵药科大学吗?”
谢书尧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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