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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国公今年已到花甲之年,是沈昭参加会试那年的主考官,真说起来也称得上是沈昭的老师。
  当年在众多考生中,齐国公最为看重的就是沈昭,对他也多有提拔,只是后来因为沈昭行事锋芒太露,而他又向来主张无为而治,两人产生了分歧,便再没什么往来。
  沈昭朝着齐国公行了一礼,才缓步踏进殿内。
  殿内的药味较外头要更浓烈几分,皇后正红着眼,一口一口小心翼翼给气若游丝的德庆帝喂着药。
  听到沈昭的脚步声,他才缓缓转过头来,眼神浑浊不堪,脸上却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虽说平日里皇帝因为服用丹药,面色一直很红润,却也不是像这样,红里又透着点死灰。
  这显然是回光返照。
  沈昭微微怔了下,前世皇上并没有摔过这一跤,方才听刘喜说起,他便知皇帝大约是不好了,只是没想,竟这般严重。
  他恭谨朝帝后各行了一礼,道,“陛下,娘娘。”
  德庆帝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着跪在不远处的青年。
  “……昭儿来啦。”
  他像是一个长辈般,唤了他一声。
  伸出手,想去亲扶他起来,然而身子却是半分也挪不动。
  皇后忙地放下碗,刚想去馋府他,他却似放弃了一般,只叹息着摆手,吩咐皇后,“去,把方才朕让你拟好的圣旨,拿来给昭儿。”
  皇后闻言应了声是,忙又去取了圣旨过来。
  沈昭恭敬接过圣旨摊开,上头的内容与前世别无二致,任命他为太傅,让他与齐国公一同辅政。
  “朕去后,太子……就交给你了。”德庆帝气若游丝,虚弱道,“朕那些个兄弟……也交给你了。
  虽都是说交给他,然而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沈昭捧着圣旨,朝着德庆帝叩头,“微臣必将尽心竭力。”
  德庆帝死死盯着他,却见他面色依旧平淡,没有因为即将大权在握有半分高兴,也没有因他即将逝世有半分难过。
  他也不说清自己是放下了心,还是越发忧心。
  脑中不由得,就想到了十多年前跪在大理寺门口要状告慎国公的那个少年。
  他一直没同榆阳说,其实早在沈昭第一次入京那年,他便见过沈昭。
  也是他让了刘喜去跟沈昭指了明路,告诉他若想替周老爷子讨回公道,就回去好好读书,只有将来身居高位,才有可能跟慎国公抗衡。
  那时沈昭并未长开,他虽觉得他有些面熟,却也没往深处想,只觉得慎国公势力太大,是时候该培养一个人起来制衡他了。而与慎国公有着杀亲之仇的固执少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还是让人去查了他的底,他才晓得,那个告状无门的少年,竟是榆阳的儿子。
  只是榆阳素来心软,又无甚大志,依她的性子,定是宁愿孩子一辈子庸庸碌碌平平安安,也不愿让自己儿子为了仇恨成为他制衡齐国公的工具,他担心沈昭会为榆阳所动,便一直瞒着榆阳此事。
  原本打是算慢慢扶持他,等他有了同慎国公抗衡的能力,再择良机告诉榆阳他的身份。没想这孩子比他想象中行事还要果决大胆一点,朝中多少官员忌惮于慎国公的势力,不敢言他半分不是,而这孩子竟就悄无声息就将慎国公的所有把柄命脉握在了手里,还未入朝,便弹劾了慎国公十八条罪状,引起了榆阳的注意。
  也好在他是个有主见的,并没有因为榆阳的不赞同,就放弃自己选择的路。
  这些年,他扶持沈昭,一是因为当年皇后所做之事心存愧疚想弥补他,二是因为他的行事够果决,不若朝中那帮老臣贪生怕死,用他来削藩,最是合适不过。
  然而随着沈昭权势越来越大,心思也越来越深沉,而太子又尚且年幼,他不免对他又生了几分忌惮,担心他分权过多,将来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对太子不利。
  本以为自己还能多活个几年,想着削藩一事完成后再处理他,哪想削藩刚有起色,竟就遭此横祸,如今当真是骑虎难下。
  他虽不放心沈昭,却更不放心他那些已经因削藩一事起了异心的兄弟叔伯们,只能赌一赌,把削藩一事继续交给他,再让素来同他政见不和的齐国公一起辅政,用来制衡于他,以免他专权篡位。
  这才有了那一纸圣旨。
  醒了这许久,也交代了许多事情,德庆帝也有些累了,担心再不把太子唤过来叮嘱几句,就再没了机会。
  他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叫太子进来。”
  沈昭闻言垂下眼帘,道,“微臣告退。”
  说罢,起身弯腰,慢慢退出房门,走到门口时,却忽听皇帝又说,“珺儿到底是你亲妹妹,她惹了你不快,你让她去燕州那苦寒之地待上两年便差不多了。”
  沈昭脚步顿了片刻,终是没发一语,退出了房间。
  德庆帝看着恭谨退出去的沈昭,不禁就想到自己当年死去儿子。
  若他还活着,他应当可以放心地去罢。
  正游神着,便听到一道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父皇!”
  他抬眼看向来人,年仅六岁的太子眼眶通红,他还未来得及出声,他便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哭道,“您终于醒了。”
  心里忽然就柔软了几分。
  他抬起手,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泪,道,“禅儿莫哭。”
  越擦,他眼中溢出的泪却是越多。
  他叹息一声。
  这一生他做了太多事,便是连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榆阳,近些年与他也慢慢生了隔阂,唯一真心为他难过的,大概也只有这个儿子了。
  “朕的时间怕是不多了,禅儿,接下来父皇说的话,你需得好好记清楚。”他喘息了片刻,虚弱道,“朕知你不喜欢沈昭,但……”
  “但……朝中百官大多怕事,能替你彻底除去藩王威胁的,也只有他了。其他政事上,你可以多问问齐公……在……在削藩一事上,你还需得多听听沈昭的意见,切莫总是同他对着来。还……还有他夫人……他夫人看着是个心软的,若是可以,多让她夫人进宫……进宫来陪陪你和母后。他虽冷情……却也极看重他那夫人,若……若将来他起了异心,也可……可……”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叮嘱,然而却没了那么多的时间。
  话还未说完,便逐渐没了呼吸。
  殿里传来太子和皇后的哭声,殿外宫人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瞬间都伏倒在地,或真心、或假意的哭着。
  第59章 动乱
  皇帝驾崩, 京中百官诸侯皆连夜赶往宫中为大行皇帝奔丧守灵。
  长公主近些年虽和皇上越发疏远, 然而他们二人到底还是从小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兄妹,再怎么疏远, 曾经的感情却没有半分假, 她得到消息入宫途中,哭晕了好几次。
  消息传到简宁这儿时,她正在祠堂跪着。
  今日下午沈昭刚刚离开,老夫人便让人把她带来了祠堂。一进门, 就听到老夫人大喝,“跪下!”
  简宁也未多问, 径直就跪在了沈家祖先牌位前。
  老夫人这才转过头来看她,脸上还带着怒意, “你可知我为何要叫你来?”
  简宁闻言,抬头看了老夫人身旁的郑氏一眼, 她虽垂着首,面上却难掩得意之色。
  成婚第二日认亲时, 郑氏就端着长辈之姿训戒过简宁,要她恭顺孝敬, 伺候长辈, 友爱兄弟, 然而却因为太过明显的要给她难堪, 被沈昭和长公主下了面子。前些日子她跟着沈昭一直在巡视庄子,老夫人找不到她。
  今日一回家,就被人叫了过来。
  简宁便是再愚钝, 这会儿也明白了老夫人为何发怒,这事到底是她不占理,她当即认了错,“是孙媳不孝,入门半月,还未曾去长辈跟前尽过孝。”
  定国公夫人闻言,冷哼了两声。
  她其实也明白,带简宁去巡庄子是自己孙子的意思,怪不得她。只是她见沈昭如此护着简宁,又思及当初就是因为简宁,沈昭才无故将珺儿弄到燕州那等苦寒之地,难免对简宁有了许多意见。这才在昭儿离开后,让人把她唤过来。
  一是想借她这次的错,在她面前立下威,以免将来她恃宠而骄,二是心疼她的宝贝孙女,想替珺儿鸣不平。
  她原以为简宁会抬出昭儿来替自己开脱,想着若她狡辩,她便可罪加一等。哪想这小姑娘竟干干脆脆认了错,连提都没提昭儿一句。
  这倒让她有些意外,心底的火气了被灭了不少。
  只是这罚,还是不能免的。
  见简宁认错之后便再无二话,老夫人看了简宁一眼,道,“你既知错,那我罚你在祖先面前跪上两日,再抄《女诫》百遍,你可愿领?”
  简宁垂下眸子,道,“孙媳认罚。”
  这会儿正是半夜,外头传来阵阵嘈杂声。
  简宁抬首看着沈家的列祖列宗,隐约觉得不安。
  削蕃到一半,皇帝驾崩,幼帝继位,日后这天下会如何,主张削蕃的沈昭又会如何,她有些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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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昭是在第三日后半夜回来的,府里也挂满了白绸,主仆皆卸下钗环脂粉,身着素衣。
  回到梧桐苑时,无双正守在外头,见他回来,神色明显放松了些。
  他没在意,径直入了室内。
  简宁已经睡下了,她脸上还带着疲惫之色,姿势很是乖巧,双手双脚却都露在外头,只被角搭住了肚子。
  秋日的夜晚凉意已经很重,沈昭走过去,替她将被子盖好。
  然而就在他替她盖住双腿时,她的腿似乎瑟缩了一下。
  沈昭蹙眉,察觉到不对,当即将她的裤腿轻轻卷了起来。
  她的膝盖处,已经变得红肿。
  心底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沈昭起身出去,唤来了无霜,沉声问,“夫人腿是怎么回事?”
  无霜垂下首,将在祠堂发生的一切如实禀了沈昭。
  若是因为旁的事情,她或许可以拦住,可老夫人一个孝道压下来,让夫人去跪祠堂,夫人自己也认了罚,她着实不好出手。
  回沈家这么多年,沈昭对祖母算是了解的,她从来都是喜欢清静不喜欢被打扰的性子,也不耐烦人天天去她那里晨昏定省,沈家的新妇更没有每日去站规矩的先例。
  今次祖母以简宁未曾尽孝为由罚她,又让她抄《女诫》,显然都是借口,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沈玉珺的事迁怒于她,以为他让沈玉珺和陈昔去燕州,是受了她的蛊惑。
  到底还是他疏忽了。
  沈昭揉了揉眉,让无霜退下,又回了房间。
  床上的人儿依旧睡得很熟,想来是实在累得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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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福寿堂。
  “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沈老夫人沉着脸,问跪在下头的婢女。
  今日一大早,沈昭就让柳庄带了她过来,说有事要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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