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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小仙君:“虫吃草,鸡吃虫,人吃鸡牛猪羊,人吃鸡牛猪羊的事情正常吗,如果你觉得那是正常的,那么魔吃人又有何不可?”
  “那不一样,人是有思想感情的,他们有人生有家庭……”
  “鸡牛猪羊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父母吗?”
  小仙君说:“万物有灵,能不夺取他人生命活下去自然最好,但不能说为了生存而吃就是错误的,何况轮回之路本就是如此,此世作恶,来世化为家畜,偿还前债。”
  长鸣道:“看不出仙君你还懂佛法。”
  小仙君好像完全听不出这是对他的嘲讽,嘴里还连连道:“过奖过奖,小仙有个念经的好友,所以略懂。”他道,“但是魔吃人不同,魔吃人与生存无关,就算不吃人,魔一样能活。”
  长鸣说:“那又如何?在本君眼中,人与鸡牛猪羊并无不同,一样是家畜,一样是食物,本君吃一只家畜难道还要调查他的祖宗八代,了解他的爱恨情仇,更何况,人性本恶,是我魔族修炼最好的养料,他们为我魔族所食,复以魔体重生,又有何不好?”
  小仙君却严肃地摇了摇头:“小仙不赞成,小仙认为,人性本善。”英华小仙君至此方正色道,“小仙就是斗胆想与魔君赌一赌,这俗世人性究竟是恶是善。”
  长鸣笑道:“赌局本身倒无不可,想来你要的结果必然是若本君输了,就立刻自绝于天地,可是你又有什么赌注值得本君与你赌这一把呢?”
  小仙君摇摇头:“你错了,长鸣,如果你输了,我不想你死,我只想你退出纷争,与我一同游历人世,普度众生,匡扶正道,为世界播撒爱的种子,至于我的赌注……”这位英华上仙顿了顿说,“你不想知道我,不死的秘密吗?”
  长鸣笑了起来:“有点儿意思,”他说,“既是如此,本君便陪仙君你赌这一局。”
  第103章 能力者之战
  如今想来, 那便是一切的缘起了。
  一位唯我独尊的魔君, 一位除了皮厚嘴炮响最多也就是长得讨喜以外没有其他优势的小仙君便这么一同往花花红尘去走这一遭。
  两人看过了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也看过了草屋里的伉俪情深, 见证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也见证了仁人义士的为国捐躯……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英华小仙君道, “有人在逆境之中仍不失节气,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满心龌龊, 若是际遇不同, 又会生出多种变化,似这般你一分, 我一分, 恐怕总也没法分出个胜负来。”
  “本君倒是不急, 不过如果仙君还有别的急事要办,不妨直接把你的主意说出来?”
  英华小仙君道:“不如便从这千万人中随机择一人做赌局,你我一起看他三世,看他在红尘俗世中以不同身份遭遇不同之事, 最后究竟是善是恶。”
  长鸣微微一笑, 伸手随意一点, 指尖划过一道亮光,苍莽的丛林中忽而有一头皮毛漂亮,体态优美的母鹿抬起头来望向夜空,穿过密密的枝叶,这未曾开灵智的野兽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突然,伴随着风声, 一支羽箭蓦然从一旁枝繁叶茂的树丛中射出,母鹿闪避不及,顿时后臀中了一箭,发出凄厉叫声。
  一名老年猎户从树林中钻出,姿态熟练搭箭上弦,又是一箭射出,母鹿猛然跃起,却并非向着远处逃逸,反而冲着老猎户狠狠撞了过来。老猎户功夫了得,后仰拉弓又是一箭,此次正中母鹿肚腹,那鹿发出一声惨叫,终于倒地不起。老猎户走过去,只见母鹿软倒在地,身下是一片血泊,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依稀闪烁着晶莹的泪水。
  老猎户走上前,从腰带上解下随身佩戴的短刀,狠狠一刀扎进了母鹿的脖子,那美丽的眼睛刹那间黯淡下来,滚烫的鹿血汩汩涌出,老猎户用个皮囊小心接了,一滴未漏装了回去。装完了鹿血,他开始直接肢解这头母鹿。鹿皮、鹿肉、鹿骨都能卖出价钱,这一回老猎户收获颇丰,心情愉快,手下动作也利索。突然,老猎户手中猛然一停,拔刀机警地看向身后,似乎发现了什么风吹草动。
  “他看到我们了?”
  “不,他看到了别的东西。”大喇喇站在老猎户身后的长鸣与英华一问一答。
  果然,就见那老猎户冲着他们直直走来,然而并没有在两人面前停下,而是径直穿过他们,钻进了一处草丛里。两人跟了过去,只见老猎户拨开草丛,赫然露出了底下一头幼小的鹿崽。原来那母鹿方才中了箭不逃跑反而还要与老猎户拼命竟是为此,它生怕自己的孩儿会被老猎户发现也丢了性命。
  长鸣道:“你猜这老猎户会不会发恻隐之心,放这幼鹿一条生路?”
  幼鹿虽不懂事,却似乎天生有对于危机的直觉,这细脚伶仃的小鹿此时窝在母亲生前为它寻到的躲避处,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呦呦哀鸣,流露出哀求之意。
  然而那老猎户只是一刀下去,又是熟练地结果了一条生灵。
  长鸣道:“一头幼鹿,身上并无几两肉,这老人有了一头成年母鹿,足可饱食几顿,却仍不放过一只不足月的小鹿,仙君以为这人性是善是恶?”
  英华轻轻叹了口气道:“想来这老猎户就是魔君选择的人了吧。”
  长鸣却笑了笑道:“本君还不至于如此赖皮,此人不过是随便聊聊用来打发时间而已。”
  交谈中,老猎户已经处理完了两头鹿,背着鼓鼓囊囊的背袋,往山下走去。英华与长鸣跟着他翻山越岭,到了傍晚才到了山脚的一处小屋中。这山林偏僻得很,山脚只有一个小村庄,零散住着几户人家。老猎户家徒四壁,屋里只有个老女人正抱着个娃娃轻轻哼歌,见到老猎户进来,冲着他轻轻呶了呶嘴。
  老猎户便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他乐呵呵地拍了拍身后鼓鼓囊囊的背袋,自去院子里取水洗手。过了好一会儿,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他才终于得允进屋来。原来那老妇人手里的娃娃正在酣睡中,老两口明明自己看着都是满面风霜,瘦骨嶙峋,倒是这小娃娃生得唇红齿白,憨态可掬,是个难得的大胖娃娃。
  老猎户伸头看了那娃娃好一会儿,伸手想要摸摸他却又缩了回来,大概是怕自己手糙,碰伤了这嫩生生的孩子。他跟老婆婆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老婆婆见孩子睡安稳了,便将小孩放到屋里唯一一张硬板床上,开始操持家务。不一会儿,新鲜的鹿肉便下了锅,飘出了香味。老猎户搬了个椅子坐在门口,掏出清洗过的幼鹿皮小心鞣制,跟着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制。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手艺倒是不错,很快就缝了一双小靴子出来,拿来给那床上的大胖娃娃一试,刚好合适。屋外飘起雪来,这深山中的小屋被灶里的火光耀着,却显得温暖而温馨。
  英华小仙君道:“看来这老汉杀小鹿非是因他嗜杀,乃是为了这孩子……”话没说完,突然一愣道,“魔君,你在做什么?”
  原来长鸣不知何时溜达到了那婴儿床边,指尖一点亮光恰恰点在他的心口上,闻言,长鸣并不停手,反而轻轻一点,那一团亮光便猛然钻进了小孩胸口。小孩瞬间打了个哆嗦,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吓得两位老人齐齐跑了回来,着急查看是怎么回事。
  英华小仙君急道:“长鸣,你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长鸣淡淡道:“他便是我择中之人,方才我已往这婴儿元魂之中种了一颗恶种,但凡他动一分恶念,这种子便会长一分,待到这种子完全成熟,结出恶果,他便可立地成魔,入我魔域。”
  英华小仙君生气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他伸指轻轻一弹,便有一团小小白白的光团晃晃悠悠地朝着小孩子飞过去。那孩子本来年纪就小,魂魄不稳,哪里受得了恶种初入体内的不适感,何况那颗恶种还是魔君长鸣亲自种下的,没有立马异化嗝屁已经是天赋异禀了,饶是如此,被抱在颈窝里的小孩子还是已经产生了不自觉的变化。他的小嘴张开,原本平平的牙床竟然长出了两颗尖锐的獠牙,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咬进猎户老婆的颈窝里,然而就在这时,英华的光团飞到了小孩眼前。
  那光团白乎乎,晃悠悠,看着像是一只萤火虫。小孩子天性好奇,当场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痛也不痛了,抖也不抖了,伸着手指“啊啊”地想要抓住那东西。人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明亮,因为初初来到这世上还未受这俗世影响太深,老猎户夫妇根本看不到的东西,这小孩子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伸出手“呀呀”叫着想要抓住英华小仙君放出的那团光,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老猎户夫妇方才急得要命,他俩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这孩子是在山里捡来的弃婴,虽然不是亲生却是两人的心灵慰藉,刚才见孩子哭泣不止,自然无比焦急,以为是病了,此时见孩子又高兴起来,两老不由都松了口气。英华小仙君那团光芒飞啊飞啊,便飞进了小孩子的胸口,消失不见了。胖娃娃伸手抓了抓,似乎有点疑惑这光团怎么不见了,见抓不着便嘟哝了一句什么,很快又睡了过去。如果此时有能人异士在此定会十分震惊,因为这孩子小小的身躯里竟然一先一后落入了两颗种子,一者为魔界的恶种,一者自然是仙界的善种。
  “如生善念,则此善种便长一分,待到成熟便能助其开悟,或喜乐一生,或脱凡成圣,他日白日飞升也无不可。”英华小仙君道。
  长鸣凉凉一笑,薄薄唇角掀起,明明是男子,此时看来竟有几分说不清的绮丽,叫英华小仙君也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
  “不急,慢慢来。”他道,“本君有得是时间与仙君你赌这一局。”
  从这一日起,这个无意中被选中的灵魂便成了关系天下苍生未来的中心。
  第一世,这孩子是个弃婴,被老猎户夫妇捡到领养。因两人老来得子,难免呵宠过度,养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顽劣性子。深山之中无人教养,老猎户又是做得杀生的活计,使得这孩子对于生命这种宝贵的财富十分轻视。一次捕猎中,老猎户失手身亡,老婆婆悲伤过度,也很快离开了人世,这孩子便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十三岁上,这孩子一个人出门闯荡,彼时他心中恶果已经比善果高了数寸,长鸣魔君与英华小仙君始终陪伴在这孩子身边,看他要如何度过他的一生。
  一开始,少人管教的孩子就像是只丛林里误闯人世的野兽,十分不适应,但他那身在丛林里与野兽搏斗磨练出来的本领帮了他,很快他就在附近镇上的流浪者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年纪小,性子野,眼中从无法纪规矩,很快混成了远近闻名的地痞恶霸,跟着一个开赌场的老板过得风生水起。因着他心狠手辣,手段了得,很快聚起了人望,年纪轻轻便取代那位老板坐上了当家人的交椅;可他又十分注重孝道,发达后便为两位老人亲自迁了坟,供了长生牌位,年年探望。十八岁上,这孩子爱上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因为身份原因,未能如愿,那姑娘压根看不上他,笑话他是个下等人,小子一怒之下劫了小姐的花轿,结果惹得官府大怒,一个地方豪绅落得满城通缉,只能落草为寇。他背井离乡,剪径劫财,一做就是十年,心中恶果蹿得飞快,生得枝繁叶茂,颇为壮观,反观那颗善种,却始终是小小弱弱,像是随时便要枯死。
  见英华小仙君目不转睛盯着善种的样子,长鸣忍不住便要讥讽他:“英华仙君,此局看来是本君略胜一筹了。”
  “不急。”这次是英华小仙君来说这句话,“他的一生还长着呢。”
  然而英华小仙君的赌运似乎十分不佳,他这么说了才没多久,这山匪便出了事。这一年,当地莫名发了一场瘟疫,百姓死伤无数。山匪那时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几年前,他娶了当地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做老婆,刚生了个大胖闺女。某日山匪运气不佳,碰到了硬点子,险些丢了性命,回到寨中却意外发现自己妻子与他人私通,正在谋划夺他家产,而他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并非亲生,几重打击之下,登时病倒。
  山匪虽然为人心狠手辣,对于妻女却十分看重,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一件一件往家里搬,妻子说要什么便去外头费尽心力弄来,谁想到妻不是他妻,女儿也不是他女儿,他看着自己浑身发出来的症状,知道自己恐是感染了瘟疫,命不久矣,因而挥剑将那一双奸夫淫妇斩死,待要挥剑再去砍那女婴时却蓦然停住了手。
  小女娃娃躺在床上,睁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山匪,嘴里呜里哇啦像是在对他讲话。这山匪不知怎么便想到了昔年在山林之中餐风露宿的日子,想到一只皮毛漂亮,眼睛明亮的小鹿在山林间跳跃奔跑,如同一个非世俗的精灵。
  在那一刻,山匪心中的善种猛然拔长数寸,生出颤颤巍巍几枝树叶。他当啷一声丢下剑,抱头痛哭。此后山寨倒了,山匪也不见了踪影,人们都说他死了,山寨中的匪徒本想分了家各奔前程,谁想到原本堆了不少财宝的宝库里什么也没剩下,只有当地小镇上一位义诊大夫某日醒来发现院子里放着一口小箱子和一个哇哇大哭的女娃娃,打开那箱子一看,里头满满都是财宝,有人留言于他,言明此笔财宝供大夫用于购买药材救治染病之人,剩下的则用于抚养女婴长大,如有违背,叫他不得好死。
  后来这场瘟疫终于还是平息下来,大夫将这女婴抚养长大,至于那山匪,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独自死在了山中的小屋里,死时屋外雪花簌簌,仿若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夜。
  长鸣用手轻轻一比:“恶种三寸五分长,善种三寸不到些,本局是本君赢了。”
  英华小仙君点点头:“是魔君赢了。”
  长鸣见他手下不停,问他:“你在做什么?”
  英华小仙君道:“为他筑个坟。”
  长鸣哈哈笑道:“人死灯枯,三魂七魄都拘走了,一副皮囊,有没有坟冢又有何区别?”
  英华小仙君却不搭理他,只是一本正经将那因为瘟疫流脓腐臭的尸体仔细清理干净了,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将他葬入林中。不知有意无意,葬得仍是多年前那一对鹿母子死去的地方。
  英华小仙君道:“人生一世,有缘起便有因果,那官宦小姐便是母鹿转世,他的女儿又是那小鹿转世,冥冥之中,一切或有定数,至此也算是为他做个了结吧。这局虽是魔君赢了,下一局却还未知鹿死谁手呢。”
  长鸣发现这小仙君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嘴里道:“那便再去看看第二世。”
  第104章 能力者之战
  飞雪连天, 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 只为了能早点赶回家去喝碗热汤。道旁一座冷风嗖嗖的破屋里却坐着一白一皂两个人,白衣的生得英俊非凡, 用玉树临风来形容都怕会显俗, 皂衣的生得清秀俊逸, 身上衣服颜色虽重却挡不住叫人心生向往的亲切感。他两人对坐在这到处飘雪满屋顶窟窿的破屋里,各自手中拿着个酒杯, 对着一张……冷巴巴的烧饼喝着酒。
  白衣的说:“关于轮回转世之后的灵魂与前世的是否算是同一人, 仙君可有高见?”
  皂衣的揪下一小片饼说:“际遇不同,性格也未必相同, 说是同一人未免牵强, 倒不如看做一母同出的血亲兄弟姊妹, 冥冥之中虽有联系,却又有所不同。”皂衣的吃了饼道,“魔君何时又对轮回体系有了兴趣?”
  白衣的明明轮到回答问题,却并没有趁机揪块饼下来吃, 只道:“无聊而已, 何况这饼已经冷了, 里头的肥肉也失了味,没有方才的好吃了。”
  皂衣的便生气地道:“再不好吃也是小仙花钱买的,你又没出钱!”
  白衣的便道:“本君怎么没出钱了?”他手一伸,手上便多了数锭金灿灿的金子,“要不是仙君不许本君用这些金子,你我又怎会沦落到露宿荒郊野外两人分食一张烧饼的境地?想当初也是仙君提出钱财之事由仙君解决, 本君才信了你,哪里想到……”
  这白衣的自然是长鸣,那么皂衣的也就自然是英华。英华闻言,脸顿时红了一红道:“小仙……小仙也没想到凡尘已经改朝换代,前朝的货币说废就废了。”眼见着那英俊的死对头又把手里用法术变出来的金子往自个儿跟前送了送,小仙君立刻着急大喊道:“但是不能骗人,绝对不能骗人,你这样会破坏货币体系稳定的!”
  长鸣道:“本君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你那小朋友半张烧饼可够吃了?”
  才说着,远远地便见到有个黑影迅速向着这里靠近。等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半大小子,浑身破衣烂衫的,身上还有不少新伤旧痕。
  长鸣欣赏一番,赞扬道:“被人欺负了就加倍报复回来,就算自己被揍得再惨也要对方付出几倍于己的代价,本君早说了,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成魔的料子。”
  英华却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讲,你可看见他心中的善恶种了,如今善恶高低差不了几厘,算上前世结束时候的差数,这一世可见是我的善种生得要比你的更快些了。”
  长鸣道:“哦?不知是哪个上回才说过一时输赢算不得什么,过完这一世再来论高低。”
  英华才要开口,那小子已经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于是他和英华只得住了嘴,两人往一旁的高台上一坐,便坐成了两尊彩漆剥落的泥塑木雕。
  那小子急匆匆钻进屋来,嘴里不停哈着冷气。因为穷,他脚上没有鞋,只找了块破布裹在脚上权作鞋袜,大雪天里来来去去,脚上早已冻出许多冻疮,一双脚又红又肿,看起来十分可怜。见到供桌上摆着半张冷透了的大饼,他不由得欢呼一声,一把抓过大饼就吃了起来,由于吃得太快,中途给噎了个半死,只得冲出去猛往嘴里塞了几大口雪,才将那口饼又咽了下去。
  这便是那山匪的第二世了。
  前一世,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这一世也好不到哪里去,父母在他幼年时候便因战乱相继离世,这小子无依无靠,流落街头,成了一个流浪的乞儿。与前世不同,这一世他并没有在山林里练出来的好把式,也不如上一世心狠手辣,除了吃得起苦扛得起打,性格够执着,看起来倒是比上一世性子要平和一些。
  英华和长鸣虽然说好了两人只当观察者,绝不能插手这小子的三世,然而这一次两人一来就看到小子被人打了一顿倒在街头,又伤又饿又冻,如果不施以援手恐怕赌都不用赌就直接挂了,所以未曾仔细思考,英华便出手相助给了他半个冷馒头,又凭空画了一座无名神庙,为那孩子遮风避雨。
  小乞儿吃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是大半张饼下肚了,却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低低的一声什么声音,像是小动物的鸣叫。小乞儿吓了一跳,飞快地把剩下那点饼藏好了,然后才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不知什么时候,这破屋子的外头被人放了一口篮子,篮子上遮着布,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大半被雪盖着,所以一开始没能引人注意。
  小乞儿偷偷摸摸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看到,才伸出手飞快地将那只篮子拎进了“家”里。他把那破烂的门板一关,习惯性地用重物顶上,而后才敢伸手去弄那口篮子。在小乞儿看来,篮子这么沉,里头装得就算不是吃的也应该是些能用的东西,谁想到拨开雪再将那块厚厚的土布揭开一看,里头竟是一个瘦瘦小小的活娃娃。
  这娃娃也不知道在雪地里冻了多久了,或许是命大,至今未死。小乞儿傻愣愣地看了那婴儿半天,拎起篮子就往外走,英华与长鸣两人俱能千里视物,自然不把这点距离放在眼里。他们看着这乞儿将篮子扔在外头,想要进来,走到一半又停下来,重新折回去提起那口篮子。篮子里的小娃娃浑然不知自己面临二次舍弃的命运,拼命挥手蹬腿,似乎在努力证明自己还活着。乞儿闭了闭眼睛,这次一瘸一拐走出去一段路,将那篮子放下才走了回来。
  长鸣道:“倒是个懂得取舍的,知道自己没能耐救活个人。”然而话未说完,这乞儿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在雪地里走来走去,仿佛十分焦虑,末了又走回去将那口篮子抱起来,这次一路送进了小镇,放到了有人来往的街道。
  乞儿也不走,他躲在街道一侧的暗处,探出脑袋观看。风大雪大,人们早已回家,哪有什么人在街头逗留。乞儿等了半天,只等来两个路人,其中一个看也不看便拔腿离开,另一个打开篮子看了看,立刻又放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婴儿在雪中咿咿呀呀地唤着,并不知道这漫天飞舞的漂亮东西会要他的命。乞儿终于等不下去了,垂头丧脑地走出去将那口篮子抱在怀里,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重新拎回了他的破庙里。
  “这可怎么办好……”孤苦伶仃的小乞儿愁眉苦脸地望着这个小孩子,乱世之中即便是一个成人想要养儿育女都不容易,何况是他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街头乞儿,然而小婴儿并不懂这些,只是拼命地咿咿呀呀说着话,仿佛知道自己重新有了依靠要讨好乞儿。
  小乞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婴儿的脑袋瓜。小婴儿打了个哆嗦,跟着轻轻地打了声喷嚏,把小乞儿吓得赶紧脱下自己的破衣服给她捂起来。就是在那一刻,英华看到小乞儿心中的善种上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根新的枝条,与老的那些枝条相比,这根枝条显得更为柔弱,却竟然结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那婴儿每笑一笑,这小小的花骨朵便跟着一起颤动起来,仿佛在表达着主人心中的欢喜。就连英华也不由得感叹,世间缘分竟是如此奇妙,兜兜转转,这乞儿与那女婴竟然仍有缘分。
  日子再艰苦仍要往下过。小乞儿身边多了一口人要养,日子比以前更艰难了,小乞儿心里多了一个牵挂,日子也比以前似乎更充实了一些。就连这一仙一魔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却想尽办法将那个女婴抚养起来。
  时光荏苒,两个小孩子长得飞快,小乞儿已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帅气青年,小婴儿也长成了一个模样周正的大姑娘。两人以兄妹相称,互相扶持着过日子,竟然也把这日子过得顺遂起来。这一年,小乞儿已经是间打铁铺的大伙计,匠头看中他,他那一身本事也足够两兄妹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日子。这些年里,善种长得虽然不快却平平稳稳,尤其是那朵小花早已盛开,花瓣舒展的样子十分可爱。小铁匠为人义气,时常帮忙乡亲们,谁家有需要帮助的去找他,总能得到回应。
  英华对长鸣说:“看来他是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这一世打算好好过日子了,魔君,这一世恐怕是你输了。”
  长鸣魔君却伸手捏了一把小仙君的脸说:“别嘀嘀咕咕的,先看下去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红尘俗世待得久了,又整日里在一起,这位魔君近来很有些手太闲的迹象,说没两句就想着捏小仙君脸蛋一把,撸小仙君头毛一下的,搞得小仙君几乎要炸毛。
  “又不是猫猫狗狗!”小仙君生气道,“你为什么不去撸你那只凶狐狸。”
  变小了以后被魔君围在脖子上充当围脖的小狐狸听言便松开咬着自己尾巴的嘴,冲着小仙君一口咬了下去。
  “松松松口!”小仙君拼命甩手,魔君含笑不语,这些年来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真是奇怪了,魔君有时候也会想,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人世,对于人性也不是完全不懂,不知道为什么和小仙君来这红尘就显得一切都格外有意思。俊俏的魔君撑着脑袋看小仙君被小狐狸撵得满院子跑,不知不觉唇角扬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