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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宁的《何先生》连载不过五六期, 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想象之外,情理之中。
他们可能预料到这本书的同人漫会火,但是火成什么样子, 这是要看结果说话。
从最新一期读者调查版面来看,目前最受欢迎的漫画作品《何先生》以87%的票数稳居第一, 并且甩掉了它其他竞争对手的总和。
seasons内部都在口口相传这件事,沉默多年的工作室好像突然有了一个爆点。
这个爆点的源头是杨决没错, 但是爆点带来的连环效应是陈安宁带来的。
但是陈安宁不愿意看这些调查报告。
她担心自己的理智被突然涌上来的追捧冲昏。
这是作为艺术行业, 最忌讳的一点。
她始终觉得,一部作品的好坏并不是单单是看它的需求量。因为根据市场的不同,读者品味的高低,一部作品所反映出来的受众面,并不与它的价值观被人接受的程度成正比。或许被人热议的一些话题,却并不值得追捧。
所以她希望从读者的反馈那里, 得到一些有关她的创作的褒贬看法。
目前, 作为原著死忠粉的一批读者, 觉得满意了。作为漫画狂热迷的读者,觉得满意了。
但是仍然有一些冒出头来的中差评, 一针见血, 分析她作为新人画手的诸多不足之处。
陈安宁看完, 觉得客观有理。
对于江杨上次和她说的有关主角形象的一些启发,她觉得自己的小助手功不可没。
但是江杨和陈安宁这两个人,包括一整个工作室的团队,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冒。
工作室内部, 仍然是一潭死水。
江杨混bbs比较勤快,陈安宁没玩过。
所以她不知道论坛里那些人是怎么说她的。
江杨看了都觉得难堪,但是说到底,他们内部画手只有这些人,了解一些内情的自以为是的爆料,始作俑者是谁,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是谁。
但是这不仅仅是几个帖子的矛盾。
江杨刷着手机,突然叹了口气,心疼陈安宁刚刚在这片领域里站稳脚跟,就要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陈安宁画得眼睛都花了,她两根手指揉了揉内眼角,有点干涩。
江杨说:“累就歇会儿吧。”
陈安宁答:“我明天得交稿。”
“明天?不是周四吗?”
“提前了,这周可能还要加更。”
江杨:“……你玩儿命呐?”
陈安宁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说:“萱姐说的。”
江杨把手机放下了,拖了张凳子挪到陈安宁面前。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陈安宁想了想,不知道他说的哪次,示意江杨提示一下。
江杨说:“country road.”
就是他给她听音乐的那天晚上。
陈安宁记起来了,扬着嘴角轻轻一笑。他这个关键词提示设置得还挺有意思的。
江杨严肃地呵斥她:“不要笑。”
陈安宁一惊,笑容凝滞,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让我画自己感知到的东西,不要考虑到别的读者的想法。”
江杨说:“对,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你不就跟我说了这个?”
江杨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挫败感,“你自己就没悟出点什么道理来吗?”
陈安宁撩了一下头发,“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江杨凳子又挪近了近,“你再想想。”
“想不出来。”
“你为谁画画?”
“为我自己。”
“有底气吗?说这话?”
陈安宁把他的凳子踢远了一点,笑着说:“你怎么神经兮兮的。”
“为你自己画。”江杨使劲地点点头。
“对。”
“萱姐让你干什么?”
“加更。”
“说不。”
“……”
“说不!”
“不。”
江杨双手一合:“ok,完事,不用加更,你画你的。”
他把凳子拎回原位,“陈安宁不为别人画画,你不能像他们一样,那么急功近利。你现在的位置正在往高处走,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那么听话,不然你会被他们弄坏掉。”
陈安宁攥着一根笔,看着眼前愤世嫉俗的江杨,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确实,让她加更是有点为难人了。陈安宁画画速度挺慢的,不排除有偷懒的嫌疑。
但是她觉得自己被鞭打着往前走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爱好变成了工作,自然要以工作至上。
江杨却扔出一本杂志,“你再看看你第六期画的内容,走不走心。”
陈安宁翻了两页,听见江杨又说:“你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
陈安宁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把杂志合上了,“你为什么总在教训我。”
江杨也哼了一声,“你还吃不起批评怎么的?”
两人冷战五分钟。
陈安宁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东西,一把万花尺。
那天从南山回来,她就自己去买了一把。
陈安宁坐到江杨旁边,把万花尺按在桌上,给他花图案。
江杨没眼看。
陈安宁继续画,锲而不舍。
江杨冷着脸瞥她一眼:“干嘛?”
“好看吗?”陈安宁笑眼弯弯,盯着他看,“别生气了。”
“你真幼稚。”
“我们幼儿园老师用这个给我画画,小时候就觉得好神奇,后来她把那把尺送给我,被我搬家的时候弄丢了,虽然很可惜,但是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画画。”
江杨看着她,半信半疑地挑了一下眉毛:“那你会好好工作吗?”
陈安宁点点头,“会。”
江杨叹了口气,算了。谁还能跟仙女生气呢?
·
杨决私下里和陈安宁又谈过一次,谈的不是有关他的作品,而是他认识的画手带徒弟要来挖人的事情。
杨决意志挺坚定的,一直在劝她考虑一下。
然而陈安宁站在这风口浪尖,她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被人最大化。
她走的每一个步子,都踏得很重,谨小慎微。
露天的抹茶店内,微风习习,杨决用小铁勺轻轻晃着杯中的清茶。
他依旧捂得严实,名人嘛,出门在外,就得承担被曝光的风险。
“seasons这个画室我一直就有关注,运营团队不怎么样,合作的杂志社也不怎么样,所以一直不温不火。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大发慈悲把版权卖过去,但你们接手我这本书的剧本,最多也就是红极一时。你要是想有点成就,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不行的。”
他说的头头是道,言语里尽是讥讽和不屑。
陈安宁说:“你不用这样说,seasons原来走势怎么样和我没关系,但是以后怎么样也不是我说了算,我没有那么了不起,画画水平也就一般,所以seasons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最好的工作平台……”
杨决打断她的话:“我不觉得它可以称得上最好,我在文学界混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说要器重谁,提鞋谁。但是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我想办法帮你铺条路也不麻烦。”
陈安宁问他:“我给你什么感觉了?”
杨决直言:“你很像以前的我。”
她轻笑:“你别拐着弯儿骂我。”
陈安宁说:“师父和萱姐他们对我都很好,我没有理由倒戈。我只是想尽一份力,不让他们失望,画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个可以给我画画的环境已经很满足了,不需要贵人相助。每个人都是一样,陈安宁不特殊。”
杨决哂笑:“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病重的父亲要养活。”
陈安宁怔住。
杨决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严重了,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补救。
陈安宁捏着杯子的手上力道明显加重,“你查我家事,还好意思说看不起记者?”
“我没有查你,有一些事情顺其自然就会被人挖出来,这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更何况这和无良记者不一样,我是在做好事。”
陈安宁看着杨决那张捂得严严实实的脸,很久才平静地开口:“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自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