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高耸,孤松盘枝,云雾升腾,斜岩压方。
直面仙迹岩的广景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整整半面山壁都隐藏在山顶的飘云之后,剩下的半边儿则是天地做局,江河画线的仙人棋局。
整整一面花岗岩坚硬无匹,却有横竖十九条长线,连绵不绝恍若天造肉眼难窥边际。
这般景色难说不是仙家手笔,也怪不得会被称作仙迹岩。
但这副奇景落到顾生玉眼里却凭空勾起一点儿眼熟。
眼熟,真的很眼熟。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托起下巴。
顾生玉表情难得严肃。
身旁裴元却莫名生出不安,再一看去,顿时倒抽口冷气。
为什么要露出这副要搞事的表情?
裴元一脸警惕,顾生玉满脸无奈,来瞧瞧他们都说了什么。
裴元怒:“说,你是不是想搞事?”
顾生玉忧伤:“你不相信我。”
裴元大怒:“都露出这副脸孔啦你还在装模作样什么?”
顾生玉更加忧伤:“我怎么样了?”
裴元怒极反笑:“阴险脸。”
顾生玉越发忧伤:“能公平点儿看待我吗?”
好吧,以上都是幻想,现实情况下裴元也不会情绪这般外露,顶多——似笑非笑。
目前顾生玉就遭遇裴大师兄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视线交流过程中,战败一方举手投降。
顾生玉起身走到仙迹岩下方,伸手抚摸眼前这道刻痕,粗粝的表面摩挲掌心,熟悉感喷薄而出。
果然……这里是……
“天地书——棋真。”
裴元:“什么?你说什么?”
顾生玉将怀念的目光收好,转过身说道:“你听说过天地书吗?”
裴元在脑中回忆自己读过的古书,在以前机缘巧合下曾有一纸残卷里面记载过这三个字。
“你是说……天地奇录?”
顾生玉感叹:“奇录吗?”原来这个时代是被这样叫的啊。
再见当年留下的传承,顾生玉感觉颇为奇妙。
这是当年棋道封神的棋真叔以大毅力创造出的天神地法,整套棋谱饱含万千变化旁人得其一可成棋道高手,得其二成盘入道,但真真正正得窥地法全貌的人有且只有一人,那就是顾生玉。
顾生玉学会学全再将它用剑意封存山岩,没想到时过境迁,山河变动,它竟然还能留下来再见自己这创造者一面也是稀奇。
和其他一遇到就会显露异象的天地书卷列不同,这卷“天神地法·棋真”是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一见全貌的特别内容,所以不知显现方法的人恐怕只会以为这是棋盘而已。
“天地奇录其实应该是天地书,”心底感慨泛滥成灾,顾生玉表情也跟着变得深沉,“天地书有十二卷,每一卷各有八方法门,十六套功法,三十七种成道之途……”
裴元听到这里终于感到不对劲儿,“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明显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说清的东西,就算自喻博学的自己可也仅是从一纸残卷中得知天地书的存在,但就算如此书名还在后世被人为改动,那么顾生玉他又是怎么知晓的这般详细的呢?
被裴元怀疑的眼神扫视,顾生玉摊手道:“天地书挺有名的,”开始王婆卖瓜,“怎么你们都没听说过吗?”自卖自夸。
裴元眯着眼睛摇头,“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谈谈倒是无所谓,”顾生玉一手将仙迹岩上因自己触碰即将产生的异象消去,回过神便来到裴元身旁撩袍坐下,“只是时间会很长,”
裴元盯了他一眼,刚才仙迹岩上面分明冒出了微光。
“长话短说。”
顾生玉道:“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真的没听说过天地书吗?”
裴元仔细凝神回想,终是摇摇头。
“说起奇书我倒是听闻过四大奇书,但随着唐立隋灭,魔门损失在武皇时代,静斋则毁于太宗之手,其余两部奇书只闻其名不得其真,唯余传说。”
顾生玉听到这里,居然产生几分感慨。
“也就是说,天地书连个传说都没有了吗?”
裴元倒是否定道:“应该还是有的,我就曾在一部古书残章中看到过,相信要是有心去找应该能找到有关于天地书的传闻记载,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天地书的内容呢?别顾左右言它,快说!”
“好好,我知道啦,”顾生玉连忙摆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好奇心这么重的人?”
裴元顿时嘲笑道:“还用你说,和你不熟的人知道你是这么一副懒骨头吗?”
“……”顾生玉看看自己倚住身后古松的肩膀,好吧,没法反驳,只剩从实招来。
“其实我见过天地书。”
“何时何地?”
“……书成之时。”
肯定会被吓到,顾生玉说完后想道。
裴元果然倒抽口冷气,手里要是有扇子他能摇出残影。
“这话可不能乱说。”
顾生玉道:“是不是乱说无所谓,再见天地书我也感到很奇妙就是了。”
裴元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矗立于眼前的高耸岩山。
“这棋盘就是天地书?字在哪里?”
顾生玉道:“无字。”
裴元不解其意。
顾生玉却没打算解释,既然是留待有缘人,那就等有缘人自己瞰破,自己这个著书人就不要当上帝视觉啦。
想完,一口喝掉杯子里残存的那点儿水酒,拉着裴元闹哄哄的要走。
裴元:“等等,你家那个小丫头怎么办?”
“……对哦。”
裴元无语看顾生玉,“你把她忘了?”如果是这样,他当真会写一个服字。
顾生玉拍拍后颈道:“你说我现在去找她,纳罗会不会咬我?”
裴元没答他,因为事实摆在面前。
纳罗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娃娃,但她某些时候也是真不讲理。
当把自己遗忘多时的监护人找上门来,她两排锋利雪白的小牙齐刷刷磕在他的手指上面,直把自己当成手部挂件,怎么甩都不掉下来。
顾生玉疼的直冒冷汗,“松嘴!”
“唔唔唔!!!”纳罗咬手指,说不出来话。
裴元抱臂环胸,甘愿当背景看着这俩人闹。
顾生玉怎么抖手都没把纳罗抖下来,虽说有他的实力纳罗就算把自己黏在他身上也不管用,但是对把小丫头忘了的过错顾生玉也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她能够成功把自己挂在顾生玉身上,吃定这个人不会揍她。
纳罗咬够了总算将顾生玉可怜的手指松开,这么漂亮的手指也就她能狠下心下嘴。
“还敢忘了我吗?”熊孩子挺胸怒瞪。
犯错大人乖乖说道:“不忘了。”
熊孩子得寸进尺:“我要吃你亲手做的好吃哒!”
顾生玉毫无所觉被“进尺”。
“好。”
“咦,”裴元也精神道:“务必带我一份。”
他可是知道自家好友有一手好厨艺的。
顾生玉白他一眼,“自带食材。”
裴元表示无所谓,身为医圣大弟子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
然后当天晚上,篝火燃烧,纵歌长笑,就连心情不好的高绛婷都被叫来,一手箜篌声冽九霄。
一群人围着火堆闻着牡丹锅里散发出的香气,在食物的香味中,由裴元高歌,高绛婷奏乐,顾生玉伴舞。
狂于野,性于内,当真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纳罗瞪着黑黝黝闪着一丝紫光的眼珠乐得合不拢口,时不时还附喝裴元的歌声唱几句苗疆俚语,一看就是小孩子撒欢的模样。
裴元的歌不流于情,超然世情,本是清冷磁性的音质,但由他唱来居然豪情万丈,像是一曲江湖爱恨奏来,一声道尽天下疏狂。
充满个人特色的歌曲最能勾起奏乐人内心的灵感,更别说此时场景野趣横生,高绛婷满腔失恋的悲戚竟然因此引动箜篌七十六,弦高声锐,比起平时虽然清冽但仍透温柔的小调,更多出华丽乱耳的铿锵。
歌声唱尽江河起伏,琴音诉说惊心动魄,而这舞自也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天顶星斗移转,月下青衣狂放。
长发是不桀,眉目是叛逆,笑声是高狂。
名流如何?
汲汲于世俗道理。
隐士如何?
怕了这人心叵测。
狂人如何?
疲于红尘万丈情。
手起刀落,绝这世俗伦理,我自张狂。
眼冷心高,破这阴谋阳谋,我自孤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