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越从未哭过,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眼睛发酸,甚至要落下泪来。
心疾复发,他见过苏文卿心疾复发的模样,这样生不如死的感觉,苏文卿今日又经经历了一次,他甚至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人,就像害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喑哑着问她,“疼不疼?”
苏文卿蓦地眼睛发酸,她在齐光逼她的时候没有哭,在听闻徐子越许是出事时也没有哭,此刻听到徐子越问她疼不疼时却哭了。
她伸手揽住了徐子越,却因为全身虚脱没有多少力气。
“疼。”
是真的疼,心口像是被千万根针细细密密的扎了进去,将胸膛划成的血肉模糊。疼到极致,她绝望的想,那么死过去吧。
徐子越的脸埋在她脖颈间,病发后的身体格外敏感,她能闻见徐子越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也能感觉到脖颈上微微的濡湿。
那么一刻,苏文卿突然觉得安心了,心口还有些余微的疼痛,在徐子越轻柔的话语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徐子越还活着,她也还活着,在睁开眼后就能看见他出现在眼前,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她安心。
像是在经历了绝望后终于寻到了一处安宁,熨烫了不安的心绪,苏文卿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惫。
“你没事。”
徐子越强压着眼中的酸涩回她,“已经没事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事。”
身上像是没有一丝力气,但是还是尽力的抬起手臂揽住徐子越的脖子,苏文卿终于笑了,在他耳边轻轻的开口,“我想回家。”
我想回去,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不想再待在这个让她不想回忆的地方。
徐子越咬着牙点头,将人从榻上抱起来走出了厢房。苏文卿无力的将脸颊贴在他胸口,此刻的模样也许不怎么好看,但是一切都不在乎了,她太累了,再没有说一句话的力气了。
安庆站在庭院中,注视着徐子越从厢房中走出来,打断了她正要开口的话。
“你不用替他道歉,这是他的过错,你没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替他说抱歉。”
他与齐光之间的恩怨,不是一句对错就可以说的清楚。这一世,上一世,两世的恩恩怨怨,早已说不清楚。
安庆哑然,苏文卿已经靠着徐子越的胸膛安然的睡过去,安庆垂下眼睑低声道,“他要我转告给你,你要好好待她,若是…”
安庆没有说出口,徐子越却是已经明白了齐光要说什么。
徐子越俊秀无双的面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低头看了眼已经安然入睡的妻子,抬起头缓缓道,“我当然会好好待她,她是我的妻子,我会用一辈子都对她好。陪着她,顺着她,不会让她有一点点委屈,不会让她有一点点孤单。她是我的,无需他在记挂,他也没有身份,没有资格在去说若是这样的话。”
若是你待她不好,我定会将她抢回来。
齐光抢不回来,因为有他在,因为他重获一世,早已明白了什么才最重要。
罢了回头看了安庆一眼道,“夜晚天凉,你还有身孕,快些回去吧。”
安庆眼眶发酸,轻轻点了点头,望着徐子越的身影,安庆最后问道,“你与修云…会不会…”
会不会不死不休。
徐子越站定,罢了摇了摇头。
齐光要的是权贵,但他已不是上一世的他,权贵再诱人,却比不上能与怀里的人安稳一世。
徐子越转身离开了,带着苏文卿,身后还是红肿着眼睛的绿袖。直到庭院中空无一人,晚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隐出暗色中玄色的衣袍。
齐光注视着两人走远,口中像是涌上一阵腥甜,手指不知觉折断了枝丫,细小的小刺扎破了手指,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恍惚间想起上一世的苏文卿,那个与他成亲二十载的她,是否有过像对徐子越这样的全然放心。
她有没有在他面前喊过一句疼,有没有将自己虚弱又脆弱的一面呈现在他眼前。
她用惯都是微笑着与他说每一句话,微笑着送他离开,又微笑着迎他回来。
齐光苦笑一声,她分明比上一世更加快乐。
这样的她,他又有什么理由去伤害。
齐光曾经怨恨老天为什么让他们阴差阳错的分开,却又偏偏想起上一世,如今他似乎终于明白。
原来那些自己以为她很开心的那些年,其实并非他想象中的一般。
原来她,并没有那么快乐。
第116章
京城的夜晚没有白天的喧闹, 街道上偶尔有人打马经过留下咯噔咯噔的声响, 又或是谁家的野猫爬在屋顶发出喵呜一声。
徐家的马车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缓缓向前, 车里的那女子已经安睡了过去, 只是在睡梦中也未曾抹平的精致的眉头依旧让徐子越心疼。
她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还是心疾后身体依旧还是会疼, 徐子越埋怨自己来的太晚,若是他再早一些来,苏文卿又怎么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徐子越想起适才苏文卿恍惚间说出的话, 她问他是不是没事。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她以为他出了事。
因为以为自己出了事,也许是死了,也许是身份暴露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苏文卿难以接受,甚至引得心疾复发。
是将他放在了怎么样的位置, 才会在听到这样的话后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他是活过两世的人,他的身边有忠心的下属,有惧怕他的朝臣,还有无数恨他恨不得他去死的仇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在心间最珍贵的地方。徐子越紧紧的咬紧了牙关,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却害的她受了如此的委屈。
冰凉的手指正要抚上眉间,却有担心手指太过冰凉。将手微微暖热了这才轻柔的摩挲过她蹙起的眉头,这样漂亮的眉眼,本就不该出现这样让人心疼的表情。
马车终于到了徐府, 王氏早就回来,徐心莲今日在宴会上受了长公主的责骂,后来太子亲自来接人长公主才罢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心莲受了惊又丢了脸,自从回到东宫便一直没有消息。徐老太太也是听说了这事,吓了一大跳,忙唤了王氏问话,王氏抹着眼泪说徐心莲本就受了委屈,回到东宫又免不了太子的一顿责罚。
徐心莲能出现在定国公府,本就是太子的默许。但是如今丢了丑,太子有气没处撒,太子妃自从昨日便称病修养,太子无法便将气撒在了徐心莲身上。
可怜徐心莲本就受了委屈,怀着身孕又受了太子的责骂,王氏眼瞧着女儿哭肿的眼睛,却无计可施。
最后只能安慰她,“太子也是气不过,你现在怀着皇孙,等太子气性过了,着东宫最得宠的还是你。”
徐心莲听完这话越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受了委屈就和我撒气,若不是他让我去我哪敢去,现在出了事就成了我一个人的过错。我就是正房那位好巧不巧的病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我不知高低,不懂礼数,正房里那位最懂礼数了,让她去啊!”
王氏惊得忙去捂徐心莲的嘴,又是心疼又是心凉急道,“这话也是敢说的,正房那位再如何也不是你敢枉论的,殿下现在是太子,以后就是皇帝,那位以后就是皇后,你以为她好欺负,今儿才明白她也不是好欺负的,殿下也不是对那位没有感情的。”
徐心莲闻言越发泣不成声,王氏闭上眼睛心头悲凉,女儿对太子动了感情,但是帝王家的感情又如何能当真。
“你如今便乖乖听话,待生下皇孙,就连长公主也无法这般欺辱你。”
徐心莲怔怔的流着眼泪,手掌下移抚摸上还未显怀的肚子点点头道,“我也盼着肚子里的是个皇孙。”
太子一共有一位正妃三位侧妃,除了太子妃生下两个皇孙以外,两位侧妃所生皆是公主。徐心莲当初还因此忌惮太子妃,怀疑是太子妃对侧妃们动了手脚,后来发现两位侧妃从未有过流产等事端,确实是没有生儿子的命。
府上如今有四位小公主,却只有两位小皇孙。殿下极其喜欢两位小皇孙,只要她能生下儿子,以后的位子才能坐的更稳。
徐老太太听罢又是好一阵子沉默,徐心莲自从嫁到东宫便深受宠爱,久而久之不知天高地厚,本以为太子妃温厚好欺负,如今却是自作孽被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待王氏回了牡丹园后,徐老太太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苏文卿回来。徐老太太并未太担心,苏文卿平日里出门,徐子越总是会去接人,大抵是小两口子去了他处玩耍。
直到后半夜徐贤才疲惫的回来,听说宫里乱作一团,太子不知何事惹恼了陛下。徐贤脸色奇差,太子出事固是严重,但这事却是徐子越从刘登嘴里撬出来,徐贤一想起太子阴冷的眼神便觉得双腿发软。
徐老太太听得出徐贤对徐子越的怨恨,若不是徐子越将太子拉进了泥潭,他又何苦受这些白眼。
徐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才问他,“子越还在宫里?”
徐贤阴着脸点头,太子被卸了户部的差事被打发回东宫好好反省,倒是徐子越被留在宫中。若是所料不错,不久过后徐子越大抵又会升迁。
当老爹的还是五品,儿子却要比老子官职更高,徐贤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恹恹离开。
留下徐老太太在灯前坐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子越还在宫里,那文卿呢?文卿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打发去定国公府的人说苏文卿早已离开,但是既然离开却未曾回来,徐老太太一颗心不由越来越沉。
直到快到子时,灯花又剪了一次,才有婆子急匆匆跑过来通信说大少爷带着少夫人回来了。
“少夫人脸色差得很,是被少爷抱回去的,少爷说明儿再来与您细说。”
徐老太太手中的拨动的佛珠吧嗒一声碰撞在一起,闭上眼睛抬手让婆子们下去。
徐子越本就从未说过要与徐贤一般站再太子一边,徐老太太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想起徐贤大骂逆子的模样,徐老太太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苏文卿说过徐子越的未来不止是一个大理寺少卿,她曾说过就算如今的王崇也抵不上徐子越的以后。
内阁。
苏文卿睡了很久,她太累了,就算是想要睁开眼睛却连这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能感觉到身边有人轻柔的替她整理发丝,那双熟悉的手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她的脸庞,似乎还有温柔的唇在脸颊上来回滑过。
她想笑着躲开,想睁开眼睛看看这张俊秀无双的脸,想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眼尾的那颗细小的红痣,却是始终醒不过来。
手上的力度蓦然间变得有力,她能感觉到徐子越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低呢喃,“文卿,你快醒过来。”
我已经没事了,你怎么能闭上眼睛不说一句话呢。
孟凡提着药箱过来的时候,看着徐子越惨兮兮的模样,孟凡毫不吝啬的讽刺了两句才替苏文卿诊脉。
苏文卿心疾复发,但是如今脉象平稳,看来病发时身边有医术极好的大夫,非但稳住了心疾,还及时的补了补药。转头看了眼半点不敢放松的徐子越,孟凡叹了口气道,“弟妹并无大碍,大抵午时就能醒来,之后静养便是,你且放心。”
孟凡没有骗他,待快到晌午的时候,苏文卿终于缓缓的醒了过来,绿袖站在床头一瞬间哭了出来。
苏文卿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多睡了一会儿有什么好哭的。”
徐子越一直陪在她身边,苏文卿一直都知道,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言不语。苏文卿伸出有了些许力气的手,轻轻的拽住徐子越的袖口,抬起依旧苍白的脸颊柔柔笑道,“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绿袖等人已经悄悄的退了出去,徐子越低头,反手握住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左手轻柔的抚上她的脸颊,目光依旧定定的盯着她道,“是啊,生气了,快哄哄我。”
“我错了”,苏文卿眨眨眼睛,“让你担心了,我只是太累了,我能听到你和我说的话,孟大哥过来替我诊脉我也是知道的。表哥你最好了,怎么能生我的气。”
这样难得俏皮的模样,徐子越看在眼里却依旧心口微疼。
苏文卿又有什么错的。
是他这一世将她抢了去,才酿成了昨日的祸端;是她太喜欢他,所以才会昏迷至今;是他来的太晚,一切都是他的错,她又有什么错。
绿袖悄然的松了药碗过来,徐子越接过来轻轻的吹走热气,扑面而来的苦涩让他微微皱眉。苏文卿拿过药碗一饮而尽笑道,“喝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不苦的。”
徐子越倾身向前,唇贴上她的唇,舌尖灵活的顶开细白的牙齿。唇舌交缠间,适才略显苍白的唇隐隐有了几分殷红,徐子越退开后,鼻尖轻轻抵着她的鼻尖皱眉道,“还是苦的。”
苏文卿秋水般的眸子瞪了他一眼道,“就你娇气”,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抬头道,“表哥我想梳洗。”
徐子越虽然替她擦洗了,但是昨日病发出了满身的冷汗依旧不舒服。
徐子越轻声笑了,又倾身在她脸蛋上啄了一口,突然将她揽身抱起往净房走去,“早就备好了,孟凡说你病刚过不可劳累,我亲自伺候你梳洗。”
苏文卿睁大眼睛急道,“表哥我才刚刚醒…”
“想什么呢”,徐子越轻笑的拨开她的双手,剥出她细嫩的肌肤,“水温如何?会不会有些凉?”
“…不凉…”